正月里，一家又一家的出嫁女回来又先后被打发走了。姥姥从门口回身进屋，侧身坐在炕沿边自言自语：“这一干子能顶啥用，谁能老是守着你？人家各自有自己的窝儿，谁伺候这俩老东西，心都不在肝上。”屋内静了一时，略觉安顿。
“怪道人家溜得快，好不容易来了，好吃好喝排哒排哒（拉家常），你总想跟扣宿娃一样，谁不怯实你？”姥爷正巧站在窗台外鼓弄什么，随后披着旧羊皮上衣从屋外阔步走进来，看到姥姥连围裙也没顾不上解，便歪在炕上呻吟起来。
“嗳哟，你呀，你能的不轻，要是我将来走到你前头，你恓惶地日子还在后头哩。”姥姥微闭着眼睛，薄嗔道：“连个拌汤也不会熬，笨得要死要活”。姥爷不紧不慢地说“你愁得旋风过不了沟，我喂鸡下的蛋，天天吃得打饱嗝儿，再也不用操心把你娘家人撑着了”。“你真是好人眉眼贼身子，就你这三瓜俩枣的好光景，可世上的人都没见过吃喝？”姥姥坐起身，空气中开始弥漫赵城人炕头上氤氲的火药味。
我在一旁装着翻阅小人书，不言不语地观望。预判不准，拉偏架往往存在引火上身的风险。令我不解的是，即使带有火药味的言语对抗，姥爷始终没有拉出耍枪弄棒，呲牙咧嘴的大男人架势，姥姥也没有吐出半句赵城人颇具杀伤力的恶毒语言和寻死觅活的态势。依旧盛出可口的饭菜，推到姥爷跟前，看也不看地挖苦道：“喋，吃得饱饱的，好气人”。姥爷微笑着端了碗。看他和蔼的样子，没有一点“骨气”。他们身上，始终没有出现一点我猜想的冷战。
“你再去赵城城里逛集市时，肉价落下去了，割点肉回来，膘子要厚点的，剁点胡萝卜馅。不出正月，这一干子回来，好让他们吃顿。同一样的材料，都说我做的味道香”。姥姥布置任务时，姥爷向姥姥摊开手：“来，发张大团结，这光景全靠你摸纸牌赢取”。姥姥不由笑了，差点儿把假牙掉下来。
“等我将来挣了钱，割肉的事就全包了”我像个大男人，突然冒了一句大话。俩人齐刷刷地看着我，看着我在瓦窑头这个温暖的小院，发出的最绚烂最豪迈的誓言！
“娃，记住！要好好念书才是正事，吃一阵子的苦才不会吃一辈子的苦！千万不敢学会油嘴滑舌。人要踏踏实实过日子，安安稳稳度生活”，我听着姥爷的叮咛，感紧像听懂了似的点了点头。晚饭时，两个洁白如玉的荷包蛋，分别滑入我和姥爷的碗里，唯独没有姥姥自己的。
冬夜，我的思绪再次回到瓦窑头小院，回到我那令人心安的精神故乡，陶醉在甜蜜风波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