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山，在我家正东方向。大约五里路。
从我出生起，蒙山就一直在我家东方。沉默着。当然，从我爷爷出生起，或者从我爷爷的爷爷出生起，蒙山就一直在我家东方，沉默着。除非，我爷爷或者我爷爷的爷爷是在山的另一边出生。
蒙山其实是一个山系。是一片山，一座连着一座。我小的时候在外面玩，在地里干活，在河里游泳，在路边撒尿，不管是干什么，只要往东一抬头，就看到了蒙山。或是灰蒙蒙黛青一片，或是云雾缭绕，或是山上的石木清晰可见。它沉默不语。像牛一样趴在那里。
天清气朗的时候，龟蒙顶上的电线杆也清晰可见。龟蒙顶是蒙山的主峰，上面有两个大电线杆。电线杆上有两盏灯，每个夜晚都会亮起。夏天我们在平房顶乘凉，每天都会看一下龟蒙顶的电灯亮了没有。蒙山虽然距离我家只有五里路，但刚才说了，蒙山是一片山。龟蒙顶距离我家还是很远的。尤其在我小时候，对距离没有概念，我看龟蒙顶，远在天边。遥远的龟蒙顶，每到晚上，就会亮起星星一般的两盏灯。
小时候看那两盏灯，不知道它为什么亮，不知道它亮代表什么。但每到晚上，当我看到它们的时候，对那个地方充满了向往。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想去爬龟蒙顶的。它是那么遥远，又是那么神秘。越是如此，越对它充满了向往。
其实蒙山那边的山，我是爬了很多地方的。但都是距离我家近的，外围的山。我数过，从外向里数，龟蒙顶大概在第七层，也就是要翻过六座山，再爬山去，才是龟蒙顶。
我十一岁那年，叔叔结婚后不久就到了新年，可以说是双喜临门。叔叔意气风发，大年初二带着婶婶以及我们一众侄子，大概有十多人的队伍，说去爬龟蒙顶。我兴奋不已。高高兴兴地跟着队伍出发了。结果走出村庄没多远，在野外玩了一会儿就回来了。我失望至极，回来的路上还认真地问叔叔，不去爬龟蒙顶了吗。叔叔说，太远了，咱们走到就天黑个屁的了。原来，叔叔说爬龟蒙顶，只是意气之辞，只有我当真了。
即使我很大了，十五六岁的时候，我跟着表哥去山里放牛、抓蝎子。最远翻过四座山，也还是没有爬过龟蒙顶。有一年表哥曾一口气爬到过南瓜窝。南瓜窝，这是距离我们家很远，距离龟蒙顶很近的地方了。不过表哥爬南瓜窝这事我不知道，是后来才听家人说起的。原因好像是表哥高考失利，和家人吵了几句，置气而去。可惜我当时不在场，在的话我也要跟着表哥去，说不准我俩一鼓作气就爬到龟蒙顶了。
黑乎乎的蒙山，一直在我家东方矗立着。沉默无言。龟蒙顶我也一次未曾爬过。即使到了今天，蒙山开发旅游，修了很好的环山路。我曾在一个太阳还没有升起的夏日早晨开车到了蒙山卖门票的地方，进门，坐缆车，很快就到龟蒙顶。但我依然没有去。
虽然如此，常年漂泊他乡，身处难辨东西南北的陌生之地，我闭上眼睛，脑海里黑乎乎一座山的方向，就是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