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元假钞

天冷得让人想跳楼。 湛蓝的天空,犹如一块透明的宝石,清亮清亮的。 太阳是被挟持了,露着不尴不尬的笑容。 韦老婆…

天冷得让人想跳楼。

湛蓝的天空,犹如一块透明的宝石,清亮清亮的。

太阳是被挟持了,露着不尴不尬的笑容。

韦老婆子一走出单元楼门,就发现决策性失误,今天可不该出门的。屋外和屋内,简直就是天差地别,温差在二十度开外。随便聊聊的图片

唉,总是出来了,就干脆去碰碰运气,万一事情成了呢!

想到这儿,韦老婆子把儿媳买的羽绒服帽子竖起来,套在毛线织的枣红帽子上,迈着坚定的步伐,向菜市场走去。

今天逢集,农村人多,机会应该也多些。

韦老婆子摸摸口袋,那里边装着一个手绢,手绢里是一张崭新的一百元大钞,韦老婆子怕有磨损,就小心翼翼地用纸包好,外边再加个手绢,这张大钞在她的衣兜里躺了整整一个月零八天了。

她得把它花出去,对,花出去!

只要她不吱声,谁知道它是假的呢!你看,它平平整整,硬硬邦邦的,和真的没啥两样!

那是一百元假钞,说得确切些,就是一个定时炸弹,说不准哪天会爆炸,会伤人的!

可得赶紧脱手。

这些日子以来,韦老婆子已经被这可恶的鬼东西折磨得茶饭不思,彻夜难眠了,再这么下去,她恐怕连这条老命都搭进去了!

说起这个祸害,韦老婆子就意难平。她是在儿子的窗台上看见的,当时多嘴,就叮嘱儿媳把钱收起来,明晃晃地放在那儿不好。

儿媳有一搭没一搭地顺口说,那是一张假钱。

假的?哪来的假钱啊!

前些年你孙子结婚,收的假钱,一直在抽屉里放着,过年呀收拾家翻出来的,儿媳给她说。

哪个缺心眼的,给人上礼还用假钱?

韦老婆子捡起钱,细细致致地打量着,不假呀,真真的钱!

儿媳笑了:“您老看不出,那就是一张假钱,不能花的。”

可惜的,一百元呀!

韦老婆子啧啧感叹,问儿媳,那给我吧!

在韦老婆子把一百元假钞装进口袋的那一刻,她就鼓心劲要把它花出去。

能花,咋不能花,这钱又不是偷来的抢来的,怕啥?一百元,能买多少鸡蛋,能挂多少萝卜,能收多少小米,一年都吃不完喝不完!

钱都是血汗钱,就是上礼得来的,不也得给回礼么,还不是再掏腰包?

花!必须花!

韦老婆子思来想去,决定亲自下手。她在街道上转悠了好半天,反复观察掂量,找准了一家不太亮堂的门店走了进去。

这是一家副食店,店里有三两个人正在挑选东西,店主人是个七十来岁的老头子,黑瘦,看见韦老婆子走进来,问她想要点啥。韦老婆子不自然地笑笑,说想要几斤鸡蛋。

黑而瘦的老店主转身拿来一袋鸡蛋,说是五斤的,一斤四块五,一共二十二块五。

韦老婆子从口袋里摸钱,才发现没准备好,身上零零碎碎的钱也有,那张百元大钞,还包着白报纸,裹在手绢里,没有提前拿出来,好在最短的时间里出手,以免工序繁多漏出马脚。

“唉,看我这记性,忘了拿钱了!”韦老婆子摸摸衣袋,一拍脑门说。

“没事,你先拿上,钱方便了送来就行。”黑瘦店主随和地说。

“这咋行呢,使不得使不得的。”韦老婆子说着往出走。

“莫啥,一看你就是个实诚人!”黑瘦店主的话,仿佛一个响亮的耳光,让韦老婆子瞬间红了脸。

她是个实诚人,可自己眼下要做的,是实诚人做的事吗?

她这个老脸呀!

韦老婆子无功而返,抱着既内疚又惭愧又慌张又心焦的油盐酱醋齐上阵的麻辣滚烫心情,开启了一夜无眠的新模式。

她是别人眼里的实诚人,却在谋划一件往小哩说是不道德,往大的讲是违法犯罪的事!

撒手吧!

一百元,能买多少米面油,能买多少菜,能置换多少东西!要放在前几十年,少吃没喝的时候,能救活多少家庭?

韦老婆子打了一夜子的仗,到天抹白的时候,也没分出个辛丑铆钉来,只弄得头脑昏涨,眼皮浮肿。

韦老汉也察觉出老太婆不太正常,问她咋了,像个老鼠,咯碎碎了一晚上。

老咧!爱钱怕死没瞌睡!

韦老婆子闷声道。

一百元假钞,成了韦老婆子心尖上的事。白天倒还好,夜晚,是韦老婆子的主战场,两军对垒厮杀,鞭炮齐鸣锣鼓

斗争的第三天,韦老婆子终于出了门,她走的更远,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个偏僻的小店门口停了下来,她等着里边的人走了出来而外边又正好没人进去的空挡儿,手脚麻溜地进了小店。

店主是一位约莫四十多岁的胖女人,此刻,正懒洋洋地半躺在沙发椅子上看抖音。

韦老婆子拿了一袋黄糖两袋盐,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一百元大钞。

等胖女人找钱的功夫,让她站立不安。

一袋黄糖两袋盐,一共十块八毛钱,她得找她八十九块二毛钱。

胖女人起身,拉开抽屉,找了她三张十块的,一张五十的。

“那两毛就算了吧!”韦老婆子讷讷地说。

“有!”胖女人说着,又从抽屉里找寻出两毛钱,给了韦老婆子。

转身,走了两步。韦老婆子拿东西出门。

“唉,等等”胖女人突然扯着嗓子喊,“你等等!”

韦老婆子浑身一僵,原地没动,胖女人早追了上来,一把扯住韦老婆子手中的东西:“我不卖了!”

“这是你的一百元,你拿上,我的给我!”胖女人不由分说夺过了韦老婆子手中的袋子。

“不卖了?”韦老婆子浑身一阵骚热。

“不卖了!你这钱不地道,我不要!”胖女人气凌凌地说。

完了!

韦老婆子脸上火烧火燎的,仿佛几斤朝天椒下肚,辣成了一把把锐利的刀,滑出了血。

那一百元假钞,终归还是躺在了韦老婆子的衣袋里。

多少天的努力白费了!

韦老婆子恼恨自己,你看你干的缺德事!

一百元假钞,成了韦老婆子心头乌泱泱的事,闹得她憔悴了好多。

一夜无眠。

这钱,该咋花。

明知是假钱,祸害了自己,现在又拿着它祸害别人,可不就是那个害人精吗?

无意是过失,有意是犯罪!

这辈子,她连一只鸡都没杀过,到了了却晚节不保!

那张假钞,就是一场龙卷风,让她身在其中,欲罢不能。

“你呀你,一百元还要你命哩!”韦老汉不满地抱怨。

韦老婆子一惊:“你咋知道?”

“梦里啥都有”韦老汉说,“看你日思夜想的,不就是一百块假钱么,扔垃圾桶算啦!”

“好你个瓷怂!就知道日蹋家业!”韦老婆子没好气地回应道。

在蛰伏了四夜三天后,韦老婆子还是决定铤而走险,做最后一次努力。

还是得回到开头,清冷的天,韦老婆子走在街头,温度低得破了记录,没有风,让人不知道该找谁去拼命。

世界成了一个大冰箱,冰冷的空气犹如一把锐利的箭,穿透衣服直刺过来,能把人的灵魂冻僵。

集市上人很少,东南角有个老头卖红薯,还有一个拉了一大车葱在卖,卖家钻到车里取暖,只有老头子在干冷的天气里坚守着。

老头子额头上刀刻的皱纹,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一件破旧的棉袄,头上的毛线帽子,远不能抵抗周围的寒冷。整个脸都暴露在外边,被冷气肆虐得红一块紫一块,鼻头发红,隐约可见两串被迫出洞的鼻涕,与寒冷掘强地对抗着。

老头子已经在寒气中站立了很久,剑走偏锋,他本来想这么冷的天,出摊的人少,生意应该好些。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愚蠢。今天,出摊的人是少,但生意也更冷清。

韦老婆子径直走到卖红薯的老头跟前,寒暄着:“这鬼天,冷死人了!老天爷如果是人,肯定有人找他去拼命!”

老头子吸溜了一下,苦笑着:“嗯,可不是么,老天爷不哀怜人的难处么!”

韦老婆子低头捡红薯,心里有一面鼓在敲,震的她不敢再言语。

她不能确保今天的一百元假钞能不能花出去,但她确保眼前的这位老头子是个实诚人,生活艰难成他身上的薄棉袄,四处透风。

“十斤红薯,再多也就拿不动了”韦老婆子拍拍手上的土,掩饰着内心的“潮起潮伏”。

“十斤红薯,一共十五块钱,找你八十五”老头子说着,抖抖索索地从兜里掏出一个布袋来,里边装了许多零零碎碎但叠得整整齐齐的票子。

他先抽出一张五十,再去抽二十,十块,五块。

第一次出手还比较利落,越后就越是艰难。

韦老婆子看着那双手,那双抖抖索索的手,那双布满老茧又皲裂的手,此刻,因寒冷冻得通红而僵硬的手。

那双手,每抖一下,就像一根针,深深扎进韦老婆子的心里。

你还是人么,这样可怜的你都忍心去欺骗?

“我——还是不要了”韦老婆子猛地从老头子的手里抽回一百元假钞,头也不回,脚步踉跄成风雨中飘飞的树叶。

这一百元,花不出去心焦,花出去了心愧。

都不好受。

韦老婆子肉眼可见地憔悴和衰老了,那张蜡黄的脸上,堆满了乱柴一样的皱纹。

儿媳首先发现了韦老婆子的不对劲,问儿子:“你看看咱妈咋了,消瘦了很多。”

“咋了,钱在肋子上穿着,爱钱不要命的下家!”韦老汉瓮声瓮气地说。

一家人迅速召开了关于处理一百元假钞的家庭会议(韦老婆子未能出席)。会议最终决议,由儿子出面解决。

“妈,假钱给我,我能处理了。”

“你咋处理?”韦老婆子不抵心。

“我上礼!”儿子说,“写礼时一起上了礼。”

“那行!”韦老婆子爽快地答应了。

过了一段时间,儿媳问儿子:“那一百元假钞,你真写礼了?”

“写啥”儿子悠悠地说,“都是要好的朋友,我去祸害谁?一把火烧了,省得咱妈烦心!”

至此,一百元假钞的故事,终于落下帷幕。困绕在韦老婆子心头乌泱泱的事,也终于烟消云散……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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