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做蔬极美

中午就餐去得晚,快餐店没像样的菜,很失望。角落里里剩下的半碟清炒小菠菜,清爽翠嫩,像田野一缕清香的春风,激活了…

中午就餐去得晚,快餐店没像样的菜,很失望。角落里里剩下的半碟清炒小菠菜,清爽翠嫩,像田野一缕清香的春风,激活了刚才消沉的味蕾。
打菜的小伙子,没舍得都刮给我,还留了几根苗条的绿叶儿,俏呱呱地躺在大盆里,等人来分享它的鲜翠。我当时想,哼,真抠,不就几根菠菜吗。当我毫不在乎,塞了一团绿入口,鸭吞蜗牛般猛嚼,呀,唇齿间粗犷的蒜香里沁开丝丝独特的青味,口感软滑中隐着菜茎温柔的筋道,香鲜腴嫩,散发出清新的乡野气息。这是绿叶青茎的菜,并非是寻常的柔软无骨的小菠菜,怪不得打菜的小伙子依依不舍得留几枝绿呢。
这微涩的青草香只属于豌豆尖。
初食豌豆尖还是十年前,至今却不忘特有的青味。
江南的娟秀,不仅是小桥流水,烟雨楼台的外观景致,还有是江南人婉约的情怀。
记得我来江南之前,早耳闻来过江南的乡人对江南的印象。撇着嘴,满脸的鄙视,江南人抠,门前种几撮韭菜,屁眼大块的艾蒿,几棵荠菜,还有跟钢丝一样瘦的豌豆苗,都要拿到街头守着卖点零钱。野地里的草种在家门口,猪吃的,他们稀罕得紧,呸。
当我亲身江南,看到街头巷尾,穿着朴素,鞋尖叮泥裤脚黏着草籽的村人,面前摆着扎成把的菜蔬,沾泥滚露,新鲜娇嫩。场面亲切温暖,便觉故乡离得很近,身处异乡不再感到寂寞或生疏了。那些菜是自家种吃不完,生怕浪费掉,才拿来摆摊,分享予人。数量寒酸,并非能卖多少钱,更多的是对土地对植物的珍爱与虔诚,以及对生活的一种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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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园里,篱笆旁,家门前,路边,甚至荒草地,都被辛勤又细心的人种上几行豌豆。秋后随意刨个坑点下豆种,不管不顾由其长,不论好孬。
晋代夏侯谌写《荠赋》:“钻重冰而挺茂,蒙严霜以发”。也可借来贴切地赞美豌豆。
豌豆经霜迎寒破土,通体翠绿,茎细,叶扁,柔柔弱弱的样子,却坚韧耐寒。抗霜斗雪,总是一袭绿裳,清丽温婉,春天的样子,使沉闷枯燥的冬,有了鲜亮的色彩,有了喜悦的奔头。
我纳闷呀,既然这么爱吃豌豆,就该像模像样地种一片。
落霜的清晨,去拍霜花,碰见系花围裙的妇人,用温热的指尖细心地掐豌豆头。晨辉斜洒,柔柔地吻着纤纤豌豆苗,叶尖凉凉的玉霜化成清清的水珠子,叶茎愈加翠而柔,秀美如诗:“叶含浓露如啼眼,枝袅轻风似舞腰。”
我很好奇,长势在旺的豌豆苗,怎舍得掐了嫩头,是为催花结实吗?妇人已经掐了一把兜进围裙,青青嫩嫩,水水灵灵,像一兜春天的清新小诗。妇人与我打招呼,说着豌豆尖做饼、烧汤、清炒、刷火锅、凉拌等等,清香,鲜美。她说着话,手没停,动作灵巧而细致地掐着豌豆头。我似乎听到,每掐掉一茎嫩生生的豌豆头,发出细微的脆音,嫩得滴出汁水的声音,我的内心因此涌动着难以形容的美妙的感觉,陶醉其中。
回到家,立即买了豌豆尖,清炒一盘,却不甚好吃,浓郁的涩青味,难以接受。
再不愿意吃炒豌豆头,今个偶然再吃,居然投口,原来当年缺了蒜瓣的提味。

豌豆在我乡非重要农作物,很罕见。我对豌豆不太熟悉。记得村西,过了开满野花的旱渠,是坝头村的麦田,充满了神秘的诱惑。听男娃子聚在一起神精兮兮地嘀咕,坝头麦地豌豆结米,晚上去偷豌豆。然后走漏风声,大人们不准小孩出门,吓唬说豌豆地有鬼,坝头村疯子专抓小孩偷豌豆。计划泡汤,我也没随上见识一下豌豆的面目,更没吃过。
幼时跟母亲徒步去舅舅家,过河翻堰,越水电站,爬宅子,行了十几里快到舅舅家时,又累又渴坐地上走不动了。母亲抱着妹妹又不得抱我,愁煞呀。母亲的目光望着路边的麦田,忽而一亮,让我看着妹妹。她走进绿泱泱的麦田,征得田埂上踱步察看麦子的男人同意,摘了三四个青豆角儿,弯弯如绿月,娇俏如美人眉,灵动如轻舟。这是我如今对豌豆角的形容,初见时太年幼,毫无美的意识。剥开嫩青的皮露出俏皮可爱的青豆粒,入口牙齿轻轻挤破,浆水爆开,蜜汁琼液,满嘴甜味,一腔清香,解渴消饿,美不可言。浑身的疲惫被一粒嫩豌豆赶走,乖而愉快地拉着母亲的衣襟赶路。
如此细小的事,我常会想起来,好巧啊,豌豆粒刚灌足浆,清灵灵,翘弯弯,最美的年华,味道最鲜美时,被我尝到。那时我也如嫩豌豆,萌动稚嫩,不谙世事。
打那以后,再也没吃过那么姣好的豌豆。

直到多年以后,到了江南,认识四川的女子小平,与她学会做酸辣豌豆粉丝汤。做法超简单,姜末炝油,鲜豌豆粒爆炒,入佐料,添水烧沸放粉丝,出锅时滴适量醋。咖啡色的清汤,沉浮着油润饱满的绿豆子,丝丝缕缕莹白的粉条,细碎的红辣子,搭配明丽多姿,菜相招人喜欢。味道口感甚是深得我青睐,有菜有汤,酸辣可口,豆粒细微的坚硬粒感与粉丝充分的滑软,相得益彰,恰到好处讨好味蕾。是下班后,不操心不费事的家常下饭菜。
我以为这是豌豆最出色的食法了。却在菜市场看见卖刚褪花的嫩豌豆角,刚出生点小米儿的,那么幼嫩,简直是要了豌豆的命根子。江南人不在乎豌豆最终的收成,紧紧抓住其短暂的鲜美,像人珍惜自己的青春,珍惜季节馈赠的美味,认真地享用,不辜负自然的恩赐。我毫不犹豫,怀着对美好生活的深情与向往,买了一袋子碧翠玲珑的嫩豌豆角。稍微择捡一下,不加任何佐料,只油盐爆炒,皮脆豆甜嫩,沁着丝丝青味,像小时在野花摇曳的清野,踩到一片幽香的画眉草。又好吃又美妙,充满了自然的画面感。
我弄明白了,江南人随处随意播种豌豆,冬食叶,春食荚,夏食豆。不错过不浪费豌豆任何生长期之鲜美,这是江南人内心对美好事物敏感而细腻的爱。

豌豆不仅美味,愈是美貌。
尽管每个生长期都奉献出自身的能量和血肉,依然出落地曼妙多姿。身材纤细,柔美,轻缠静绕,深情款款;绿蔓,绿叶,绿须,温润而泽;花形若蝶,若眸,栩栩如生,含情脉脉;颜色丰富,粉的,白的,紫的,(同一瓣花两色)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小麦扬花大麦灌浆,楝花飘紫,桑椹坠枝,油菜花铺金,春色瓢泼,豌豆开花了,“青蔓牵衣细草长,十里春风豆花香。”
走在这样的景色里,豌豆飞舞着蝶一样的花朵,多情地磕绊脚踝,涩青的草香袭来,想起古人简约却透着美意的小字:“豌豆苗做蔬极美!”
最是惊叹于,淳朴粗拙的乡人,自然而然发现、捕捉、并创造了美。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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