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流勇退,看见人生四季灿烂

1   我是圩区长大的,自小就习惯了洪水。刚参加工作那些年从事野外勘探,夏秋天在野外逢到野塘水库,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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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圩区长大的,自小就习惯了洪水。刚参加工作那些年从事野外勘探,夏秋天在野外逢到野塘水库,都喜欢下去游上一会儿,有一段时间坚持冬泳。那时,有的是大把时光,闲着没事就凑一块喝酒,冰天雪地里一伙人曾赤身裸体浸泡水里,水面上只看到一颗颗脑袋,最先上岸的三个人掏钱晚上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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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进了省城在护城河里游过许多年,只是水越来越脏,还常有人淹死在河里,便试着另找游泳的水源。城里人坏,差不多把所有的堤岸都砌成刀切似的陡峭,牛下不去河里饮水,蛤蟆爬不上滩涂生娃,甚至有儿子从桥上掉进水里,父亲跳下去救,怎么也爬不上岸,眼睁睁看着儿子淹死了。北大教授俞孔坚尖锐指出,现在各地修建的内河外塘堤坝,还有修筑河道堤坝、河道硬化、河道裁弯取直等作法,导致土地的滞洪能力降低,河流的自我弹性也丧失了,破坏自然水系统。他认为首先要给自然以空间,生态优先,以水定城,与水共生。可惜,现实中依然顽固地做破坏自然水系统的事情。

 

扯远了,纵使像我这样的水性与见识,到皖南山里探秘,进大别山里采访,逢上夏季,当地老乡都会一再告诫我:谨访山洪,危险是一瞬间的事情,短促得人都来不及跑就被山洪吞食掉。或许我命大,这样的瞬间没有发生我身上。但我看过一段视频:十几个男女在山谷间玩,见上面有细水流下来,有人便跑上岸,剩下五个人怕弄湿了衣服,站到谷中一块大石头上,仅十几秒钟,山洪就吞食了他们,其中还有一个孩子。这黄金十几秒足够他们紧跨几步脱离险境上岸的,可当时情境下没人意识到涓涓细流瞬间澎湃,一口吞食掉这么多鲜活的人。

 

 

这不是偶然,也不是几例,类似的惨景仍在人间不断的上演,看得我们心惊肉跳,听得我们心疼。激流有多凶险,生命就有多渺小。

 

我们一直以来所受的教育都是激流勇进,虽然有很急很凶的激流,但也一定要迎难而上、勇往直前,哪怕逆水行舟也要百折不挠。而任何知难而退、半途而废、畏缩不前的想法,都被认为是可耻的。殊不知,知进退,明得失,懂取舍,识大体,有敬畏,有时激流勇退,也能看见人生四季灿烂。

 

2

 

昨天傍晚,我意外收到久未联系的丁香的信。我在她刚过而立之年就认识了她,那时她的公司刚刚步入正规,业务渐渐多了起来。她或是因为婚姻的不幸,而将全部精力倾注于事业中。我曾当面核对过外面一个传说:她被人追债逼进一个小巷里,退无可退,捡起一根树棍横立巷口,“你们再逼就跟你们同归于尽,我死了,你们的债也讨不到了”。她听后微微一笑,反问:“你看我像这样的人吗?”这倒也是,丁香那时刚拿到驾照,却不敢开车。有一次我送她回去,她独自不敢上楼,非要我送她到楼梯口,站在楼下高声说话,等她上楼回家打开窗户冲我说“好了,不怕了”。

 

说奇怪也很寻常,我们竟有十年没见面,也没联系过。直到前年,她从朋友那知道我漂泊到九华山,便加了微信。去年仲春时节,她几次约请吃饭,我大致知道她的公司地盘正在转让中,大概我有过此方面实践,她欲问问关门过节的事情。我回城时与她吃饭,那天她破例喝了点酒。我听完她讲说后,便直言:“就坡下驴,脱钩剥离。溺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她沉默不语,我便没再多言。到了初秋时,她跟我说公司地盘顺利转让了,收获超过预期,这是做企业人一个很好的结局:自己一手拉大的闺女嫁个好人家,且将银子装袋中,轻轻松松当丈母娘吧。

 

丁香不甘心就此当“丈母娘”,又四处张罗重新买地,还问过我。我依然直言她可就此解套、丢掉包袱,人生四季灿烂,条条路上都有风景,留点时光给自己吧。她迟疑后说:“没有企业抓在手上,心里空落落的”。未几,她告诉我:花三千七百万买了人家闲置的厂区与厂房。还说不需要花太多的装修费用就能使用。我就知道她又要寻那一场宿醉去了。接手新盘后曾几次听到她之叹息,家中养狗又爱狗的她,被一群制服男要求请吃狗肉,这是何等的委屈?去年冬日,她还曾来九华山中见过一面,凡人皆有未完之劫,谁也度不了。

 

昨晚,我去山中与一位老者坐而论道。他在此山中生活修行了七十多载,扳着手指头给我讲述山中尚在念经者,详细描述了他见到僧人圆寂“坐缸”的操作方法。山中目前有十七尊肉身菩萨,除了几尊老菩萨,其他菩萨活着的时候都与这位老者熟悉。他告诉我:菩萨们生前无一不是都有极坚定的信念,他们常念叨自己力量有限,众生难以一念放下,唯有自己舍心修持,以身说法。

 

当晚无酒茶亦醉人,品茶之际,我收到丁香的微信:

“读了你微信里的几篇文章,感受着你的喜怒哀乐,让我这个把所有情感都聚集在工作上的俗人,突然觉得自已虚度了大把的时光!你正在生活中的,我原本也爱!听鸟语,闻花香,听蝴蝶飞过的声音……”

 

我无言以对,且再续一杯茶。

 

3

 

九华山的早晨还是凉快了起来,毕竟秋天的序幕已经拉开了,云收夏意,山藏秋声。

 

一大早,我信步往山之深处走走,又见凤凰松。上一次是去年深秋,陪一位从省城来的神秘人物,他要实地察看被一个修行人损坏的松枝,然后决定是否为她讲情。事情是这株千年老松要经常喷药水防虫,枝上滴水到老尼种的菜叶上,她与喷药人争执中去扳了那松枝。于是,封门关人……

 

 

这事儿不知怎么传到这位大员耳朵里,他抽空进山路过我栖居的茶溪非要我陪同进山,一起去探个究竟。见过目击者,见到了警方处罚书,事情明了。我们绕过几个山口,去一处临崖空寺,见到被临时安置在的老尼。她大概不知道来者何人,直言“你们问了有什么用?既不当官,又不信佛,问了也白问”。

 

据说此尼十四岁出家此山中,一脸憎恶我们的表情,出言连起码的礼节都没做到,恐怕修行的路还很漫长。下得山来,我留山间,神秘人物要返城,他问我了句:“是帮,还是不帮?”我笑笑说,九华山乃地藏菩萨道场,他有宏愿: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他点点头,未再言语上车回城了。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能不能成佛看各自的修行与造化。你未曾度过,怎知人家就不能成佛呢?尽管,有些人看上去让人生厌,所以地狱未空。

 

 

我最早一次见到凤凰松时,还能走近抚摸它苍老的身躯,聆听它的呼吸与松涛声。那是上大学时候的春天里,一群同学乘车到九华山,徒步登上天台正顶。那时没有索道,台阶也是一段有一段无的。青春嘛,就是用来丈量天高地阔的,一步一步,跬步千里。我用四十载春秋转山转水转佛塔,又回到了凤凰松身边栖居修行,这可能就是缘分吧。

九华山已是万万年老祖,凤凰松也有过千年沧桑。我前世今生来此山中次数再多,亦不过如松上冰凌、石上苔藓,未曾有过痕迹。而今,我又来九华山,已非当年听雨歌楼上的少年郎,那个听雨客舟中的壮年亦已随鸿雁走远,两鬓已星星也,才来茶溪听雨。悲欢离合哪能无情?只是时光太贵,而我们生命太短暂,哪敢再在红尘大缸里浸泡陶醉。铁杵磨成针,需要时光去慢煮。我将灵魂的根须扎进九华山砂石间,听雨浴光,看日升月落,以诗文记录我之所闻所见所悟。

 

李白从九华山中过留下几首诗作,人们津津乐道吟诵了一千二百多年,差不多有几万万遍。再好的诗纵使若腊肉,咀嚼千年万遍,也早已淡而无味了。九华山凤凰松再添千岁,后人说起九华山还只能重复李白那几首小诗,将是我们活着的时代的悲哀。

 

九华山泉水滋润我身,日升月落伴我修行,我就以自己的诗文供养九华山。天遥路不远,四季有冷暖,大概我活着的时候,就会有人丢了李白、杜牧的陈词滥调,改读我的山中诗文了。

 

三夏流芳短,西风一夜长。山竹染了细雨,云霞惹了相思。正在激流勇进或是激流勇退的人,若能明了世间没有一件东西真正属于你。你来,未必欢喜;你走,两手皆空。倘若和生活请个假,给自己片刻静下来,听一耳青色,闻一朵花开,觅一曲心音,品一份安宁,享一时闲暇。这,大概也算是修行了,成不成佛暂且不用去管,何必累死累活在那一亩三分地里。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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