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心田里都有“金蔷薇”

我园子中的太阳从九华峰上升起,洒下的万道金光将爬满院墙栅栏的蔷薇变成了名符其实的金蔷薇了。我书架上有一本很老旧…

我园子中的太阳从九华峰上升起,洒下的万道金光将爬满院墙栅栏的蔷薇变成了名符其实的金蔷薇了。我书架上有一本很老旧的《金蔷薇》,是前苏联作家康·巴乌斯托夫斯基创作的散文集。那是我在上大学时,写作课谢老师极力推崇这本书,我便从伙食费中省出六毛二分钱买了这本书。半生颠沛流离,这本薄书竟一直带在身边。或许,那时“蔷薇”便在我的心田里扎下了根,待我耗费那么多光阴在红尘中浸染得面目全非,漂泊到江南九华山闲居后,便从附近山上挖了些野蔷薇栽在院墙根上,两三年的时光便攀满了栅栏。蔷薇是种很好养的植物,花开时节满墙滴翠飘香,只是平时打理修剪时常被刺扎了手,拔出刺来喷几次酒精,也便无挂碍了。

随便聊聊的图片

图片《金蔷薇》是本常读常新的好书
早晨,我在园中浇花亦或是晨读,开启山中一天的生活时,瞥一眼那花红叶绿的蔷薇,因为初升太阳的光彩,便成了金蔷薇。前些日子翻看《青阳县志》,上面记载九华山原叫九子山,因为唐时李白受青阳县令韦仲堪之邀来此赏景,李白吃了人家喝了人家的,临别时作了首《望九华赠青阳韦仲堪》:

昔在九江上,遥望九华峰。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我欲一挥手,谁人可相从。君为东道主,于此卧云松。

犹如现在一些地方邀请文化名人采风一般,其实,李白这首诗与他在泾县桃花潭临别赠汪伦那首诗语意与表述上都是一个套路,只是李白名字传千古,后人拿他的诗当回事而已,甚至连九子山也因此人此诗而改名叫九华山了。李白那次来九华山,从诗中看他从长江乘船而来,在山之东遥望九华山峰,瀑布犹如天河倾泻绿水,山峰宛如秀丽摇曳的九朵芙蓉。

图片在江南时常读读地方志让思绪生根
我今住在九华峰之西岭,现在人称前山,大慨是自此上得山去,庙宇众多,香客也热闹。而夹杂在寺庙间的民宿烟火气也浓,香客们烧了香拜了佛,心中默念过所求事宜后,大可放心钻进哪家小酒馆,放心吃肉喝酒,兴尽下山又去红尘中滚滚。惯于从众,未免流俗。热闹里来,热闹中去,欢喜是欢喜,也就是过眼云烟。我与僧侣毗邻而居,就不想随香客将脚底板的尘埃去那添点热闹。况且,我执念要以诗文供养九华山,心有佛田门自开。前山客求佛问事多,菩萨也够烦神的了。我倒是一直想去九华峰之东岭后山那边走走,看看给我园子里花红叶绿的蔷薇洒满金光的九华峰那一边风景。虽曾翻越九华峰探访过山之东岭,只是未得其妙尔。

图片与江南文化名人施麒俊漫步莲峰云海
机缘还是在这个深秋来了。青阳县现任文联主席程健武邀我去东九华走走,同行的还有前任文联主席、知名作家马光水先生、江南文化名人施麒俊先生,他俩算是我的江南老友兼酒友了,还有我在省城就熟悉的书法名家桂雍先生。兴致所至,我们一行人结伴迎着初升的太阳,往九华山后山青峭湾滴翠峰出发。在青阳林业系统工作过二十多年的马光水熟络境内的山山水水,他介绍说,这片山林差不多是江南藏得最深的一处风景。十多年前进山,仍要在当地采药人带领下翻山越岭、拽绳索坠下山崖,方才进得去。很多险绝之处,下得去上不来,上得去下不来。听得见瀑布响,闻得到兰草香,就是见不着瀑布、幽兰。

车行曲折山路上,蜿蜓而上,转角处又有了更美的风景。滴翠峰终于映入我们的眼帘,与众不同是耸入云端的山峰全是近乎裸露的石头,不是碎片状的石头叠加,而是整座山峰就是一块完好无缺的大印石,仿佛是远古时哪位天神用神斧辟出来似的。我们见到寻常的石匠雕刻时还会落下一些碎石块呢,也不知滴翠峰顶那些雕刻下的碎石块哪儿去了?滴翠峰并不是一座山峰,而是有几座相连的山峰组成,当地人称上、中、下滴翠峰,从不同视角看峰与峰叠加,一峰更比一峰高,峰峰自有其奇险。也难怪叫“滴翠峰”呢,美得都化不开,那种“翠”浓得连天神也捧不住,任由其往凡间滴落了。

图片现在赏东九华景还要手脚并用 孙赛华 摄
车子转过又一座峰,前面再也没有路了。弃车徒步,三面山峦全是青翠欲滴的竹海,尽管是深秋,仍然无法褪去春季就酿就的青绿。抬头往高处看,那漫山遍野的林木已初现层林尽染了。马光水说,现在看滴翠峰就像是一幅尚未着重彩的油画,顶多只算得上是底稿,到下个月初至中旬时节,你再来往山之深处走,满山红叶,层林尽染,人就像走进画里世界,直将你在红尘中浸染的五颜六色洗涤干净,心里装满金蔷薇、红枫与深秋时的暖色。

我们心向往之,也遵循山上看景不走路、走路不观景的规矩,把视线从三面青山收回来,看见脚下一路长长的石条路,从高处通往一个近似圆形的聚宝盆洼地。这口硕大无比的“聚宝盆”盛着一块块巨石,巨石间是绿意浓浓的茶树。我这才恍然大悟,原先天神从滴翠峰上雕刻下来的那些碎石头竟落入这个聚宝盆里来了。施麒俊说,这里的茶叶是青阳名品,产量很少,香漫海内外。我笑说,“你别是青阳人就夸青阳茶吧?”他说:“我也喝不上这里的茶。”这倒让我有些诧异了。

图片翠峰寺“戒”字壁前沉思默想
我们下到这聚宝盆底,续拾级上行,犹闻花草之香,走得累了,歇息时抬头上望,路之尽头一整座黄色墙壁上一个大大的“戒”字,旁边一副对联称“华严古刹培道圣,竹海曲径结佛缘”。四面高山,人身处盆地中央,空旷中自有种肃穆氛围,这一非同寻常的“戒”字直榨出潜藏在心底的诸多私欲来。

我到九华山之东岭来寻幽探景,怎么又遇寺庙了?程健武说,“这里是中国佛教界第一所大学——华严大学校址”。健武说李连杰2016年6月14日下午来翠峰寺拜谒过华严大学,翠峰寺住持印刚法师接待了他。同行的江南女作家许承恰巧与印刚法师熟识,她说印刚学识渊博、游历甚广,既来之不妨参访。她曾在翠峰寺请人拓过一方石碑,赠送给青阳籍的浙江大学博导江弱水教授。我在“戒”字墙前伫立许久,环视这座与别处金碧辉煌的寺庙相比,显得非常“寒碜”,正厅仅是几间平房,两侧新盖大约是给香客住的房子,连座“大雄宝殿”也没有。又听得程健武先生与许承女士如此介绍,倒是心生敬意来。许承领我们看了那方竖在寺正厅走廊上的一块石碑,记载了光绪28年间“开建翠峰华严道场”的情况。有趣的是这篇碑文由当地名绅江瑞撰文,江文鼎书写。江文鼎的外孙江弱水上个世纪八十年初从安徽师范大学毕业分到青阳县一中教书,后考研,继而到香港中文大学读博,任教于浙江大学。许承心细将此碑拓片赠送江弱水,那是最好不过的大礼了,也难怪江弱水教授一直致力于家乡文化的宣传推介,还曾邀台湾诗人余光中到此山中他表嫂的小酒馆喝酒呢。

图片翠峰寺印刚法师与李连杰
在许承的引荐下,印刚法师泡了此地产的绿茶招待我们。印刚法师原籍昔阳县,求佛学于南方,后又到中国人民大学读哲学研究生。他说从前僧人游历天下,到了陌生地有人多半要问一句:“你走过江湖吗?”若走过江湖,自然是见多识广了。那时的“江湖”是指江西、湖北一带寺庙高僧众多,游历过江与湖,就有机会受高人指点。而华严寺深藏九华佛境,是出家人修行研佛的静心地。1898年,月霞法师等高僧在翠峰寺兴办华严道场,宣讲《大方广佛华严经》,学制三年,当时就读的学僧有32人,还有听经学佛的其他人。这些僧侣学成之后犹如蒲公英飘散四面八方,弘扬佛法,影响甚广。我们熟知近代禅宗泰斗虚云大师(1840-1959)一生肩挑禅宗五家法脉,他即是这32人中一员。华严大学开创了佛教界禅堂师徒规矩、丛林法则传经之外的新式教学模式。后来曾在上海等地兴办过,起起落落。九华山仁德大和尚1990年在甘露寺创办九华山佛学院,也历经起落,现在山下柯村复课开讲了。

图片东九华的蓝天白云晴朗了心田
印刚平常念经诵佛,外出游历途中摄影、写诗,他对江南古建保护等方面的提案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与方略。我们交流时,他称现在人多放下了书本,捧起了手机,凡事“百度”,荒疏了学业。这不是手机的错,错在我们的“头脑”,他笑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临别时,他拿出几串佛珠赠予有缘人。

我们从那面黄底黑字的“戒”字墙后走入这方乱石散落的盆地,始上得对面的盆沿,再回首看那“戒”字墙,墙头上方蓝天白云,心里也就晴朗起来了。当年那32位苦修僧侣犹如蒲公英飘散人间,传递佛音。如今,我们从此幽谷神潭中走出来,于无声处忽觉得有了“知己”的感觉,一种异样的情感在流动,顺着九华山东方太阳光的方向,流过我们的心田,温暖了我们的身体。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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