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茶溪的光阴中一起漂泊

正月初十上午,我打开山间院门,阳阳和它的徒儿小柱子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它们去赶赴一场山乡二月的恋爱季。我当天写…

正月初十上午,我打开山间院门,阳阳和它的徒儿小柱子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它们去赶赴一场山乡二月的恋爱季。我当天写了一篇题为《何必一路狂奔急于抵达终点呢?》文章,是讲很多人一生忙碌狂奔终点而去,偏偏忘了欣赏沿途的风景,享受人世间的美好。其中有段文字称“比春风来得稍早,山野间正弥漫着另类动物生活圈子恋爱的味道。阳阳与柱子师徒俩这一出门,今晚回不回来,还不知道呢,由它们在爱的道路上狂奔去吧”。

这世上,人需慢些走,狗要狂奔去。

​人的寿命是狗的七倍,狗的伤口愈合能力是人的七倍。比我早许多年流浪到茶溪的黄黄在我屋檐下生下两窝小狗,它与狗娃们一起伴我生活了五年。黄黄后来的心思与行为,每每让想我文学家笔下的祖母或外祖母,慈爱、卫家、护孩子。去年端午那天,已两天不能吃喝的黄黄悄然离家消失了,应证了民间那句话“狗不死在主人家”,我很是难过。茶溪最早看见过黄黄的人推算,它在人间也活过十二三个春秋,约等于人间耄耋老人了,我稍感心慰。黄黄的狗娃小黑豆被车轧断前腿,恶人将其扔在草丝间,我们寻到抱着去医院,前后花费过万元做手术。它在医院住了十二天,回茶溪又奔跑如昔。

人与狗,谁能承受生命之重,谁又能承受性命之疼?同在苍天厚土间活着,各取其长,我们来人间一趟,它们也是来一趟人间。

 

随便聊聊的图片
阳阳与徒儿柱子出走那天当晚不曾回来,次日还没回来,再见到时已是第三天下午。我在荒野间循狗声,拨荆棘于山野树林间找到了它们。那里另类动物界的恋爱盛会尚未结束,一只雌黑狗成了众多雄狗们追捧的公主,热闹非凡。我轻唤“阳阳”,它犹豫间走过来,哪里肯舍离这般热闹的盛会?如同往年恋爱季节一样,阳阳不肯离场,赖在地上,打骂由你去。见这家伙在外两个昼夜疲累之极,我便抱着它往回走,它在我怀里睡熟了,我腰酸背疼时,几次想放下阳阳。举步艰难时,想唐人喜言来生,而宋人好语前世。在苏东坡那个时代,他们是相信人生轮回的,他一直相信自己前世是个和尚,诗文中有“我本修行人,三世积精炼”。我也曾猜想过,前世我与阳阳是战场上的生死兄弟,它舍命从死人堆里救过我。今生我已几次在野外把伤情累累的它抱去求医疗伤。这家伙前世打仗不怕死,今生恋爱也不怕伤。

回来喂阳阳吃些肉食,喝点水,它便躺平了,一身毛里都是带刺的球状植物果子。我一粒粒小心慢拽,有时拽着毛发了,它便在睡梦中身子抖一下,换个姿势又睡去了。整整一个下午,我累得汗透衣衫,手指尖被那球状的刺刺得生疼。

待我从阳阳身上摘光这叫不出名字的全部植物球,粗数一下至少有几十粒,这个平时文质彬彬的家伙,这两个昼夜究竟经历什么样的激战才如此狼狈?这么想着,忽然涌起一种悲壮的感觉:前世,在浴血的战场上,莫不是我也被炮弹炸得如此伤重,阳阳这家伙背我爬出死人堆,也取出这么多的炮弹片?!

世道维艰,就莫问前世,也不求来生,姑且过好余生吧。我与阳阳乃众生中之蝼蚁尔,都是微不足道之动物。动物界的爱情,都难逃两个字:一个是疯,一个是累。

图片​前几天刚曾读过唐纳1988年8月临终前写下了一首“遗诗”:“人生能有几回醉,痛苦狂撼青春楼。冷风醒思重洋外,空余残阳染白头。”这位上世纪三十年代与田汉、欧阳予倩齐名的影视剧界“三大笔”,他撰写的影评到了“一字之褒,荣于华衮;一字之贬,严如斧钺。”唐纳名满上海滩时,遇到刚到上海求职的李云鹤,助其成名。1936年4月,唐纳和李云鹤,赵丹和叶露茜,顾而已和杜小娟。三对新人在杭州六和塔下同场举办婚典,大律师沈钧儒证婚,欧阳予倩、金山和郑君里主婚。未出三个月,李云鹤借口回济南探母而去了别处,唐纳到济南寻找,才发现了婚变的事实,走上自尽这条绝路。上苍眷顾,他才得救,直到半个多世纪临离别人间时,仍生此感叹。而那位昔日的李云鹤风行天下,1991年春天在其住地自杀身亡。
阳阳还正青春,我青春既尽,本钱告罄。每日书读进肚子里,写出的文章何时能面世于众,还是个未知数。去年交付出版社的《茶溪听雨》书稿编辑昨天来信说:“何老师好,正在核红您的稿件,购书核算明天财务和印制应该能给到我,我再联系您”。既喜又愁。96年前,美国自然文学作家亨利·贝斯顿在科德角海滩生活一年归来,他的恋人称等他出版著作后结婚,这才有了《遥远的房屋》这部传世著作的面世。

我摘下阳阳毛发里的全部剌球,它睡得更沉,我也累得呆坐在板凳上,汗透的衣衫好象被肉体热量蒸干了,移步桌前椅子上,想写下这天的文章。

青春,没有什么不可以,阳阳正处青春季节,随它做它喜欢的一切。我虽不像苏东坡那样迷恋相信前世,我们远离广博、神秘的大自然太久了,而阳阳更贴近大自然与原始状态,人们需要持一种新的、更为明智或许更为神秘的观点来现解阳阳它们,善待它们。众生平等,我就从未在阳阳它们面前以施恩者自居过,我哪有资格同情它们的命运,我顶多是遗憾它们在外受那么重的伤,却一句也不肯跟我说怎么爱的伤。同为天地间的生灵,我们在茶溪的阳光下,溪水的光阴中,一起漂泊着,在相遇中欢欣,山水一程,依然如初见!

前些天,我酒后写下一行字:“天青色,可能在等烟雨;而我还未喝醉,在等谁?”程虹翻译亨利·贝斯顿《遥远的房屋》前,曾去过科德角海滩,那座“遥远的房屋”早已沉入海水中,留给人间的只是文学经典园地的一片诗意。我不知道在等谁,谁又在等我,亦或是等我的《茶溪听雨》和那些与阳阳一起睡在我屋里的新出炉的文章。

这么想着,我在椅子上睡着了。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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