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巴里的春光 藏不住的风流

烟花三月里,我下山进城与同窗结伴下了趟扬州。下山之前,我山间园子里的莲花缸和莲池子还是静悄悄的,几次用手试试水…

烟花三月里,我下山进城与同窗结伴下了趟扬州。下山之前,我山间园子里的莲花缸和莲池子还是静悄悄的,几次用手试试水温,尚寒,便没有倒缸,以免埋在泥巴里的嫩芽受寒,影响一年的花季。

我并不是第一次下扬州,曾有机会成为扬州人,如今那座城里就有我曾经的同事、朋友。只是我的同窗没有去过那里,权当是陪他下一回扬州吧。我特地带了安徽原浆老酒,顺道跟扬州城里的旧友新朋喝场大酒,一醉方休。果然,扬州城的月光沐浴我的第一个夜晚,我就醉卧街头,好不痛快。次日酒醒时分,听同窗描述我的醉态:仰面朝天四肢摊开睡在大街上,忽蹿起盘腿坐下,冲天一吼“千年文豪在此,看哪个孙子敢践踏我?”

图片作者与友人醉在扬州街头 程国华 摄
酒鬼,酒鬼,酒喝下肚子,人醉了便成“鬼”。能在八怪曾生活过的扬州月光下,有过此醉,当一回醉鬼,也算不枉下一趟扬州了。

随便聊聊的图片

扬州似乎还未从那场“南京毛老太”引发的伤痛中复苏过来,无论是景点春色,还是人的状态,都像失了水份似的,少了许多生动。我在九华山间的居所,大书法家张兆玉先生曾题写“何园”二字赠我。到扬州自然要去扬州何园走走,同行的老程见我醉后无精打彩的样子,在何园家训牌匾前高声吟诵,我凑近细瞅,这家伙人称“瞎子”,原来真在瞎说。同窗孙叶青在当天的日记中记录此事:

扬州何园,主人身份照例显赫,显赫家世照例有“家训”。“何氏家训”前,民间奇人程瞎子有模有样朗诵:“第三,老爷纳妾,正室不得说三道四。”同行九华山何园主人听罢大喜,凑上前从右向左自上而下一字不落……读罢摇头,曰“程瞎子糟扯,全是反的。”

图片作者与同窗好友在扬州何园留影 谷永德摄
同窗日记固然在搞笑,我倒是清楚地记得何园有座“读书楼”,楼前无路可走,楼后沿石山有条拾级而上的曲曲折小径可登楼。此楼乃主人何芷舠大公子何声灏在此读书,何声灏后被钦点为翰林院庶吉士。此景应了那句“书山有路勤为径”。世上万千事情,家庭积善、后生读书总是好事,难怪有着江南第一楹联之称的这副对联也生根扬州城:“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

回程途中,我们去扬州城外的瓜洲渡口走走。瓜洲渡口,如今早已无船可渡,仅有一道水闸锁住了一条内河通往长江。若不是沿河岸亭台楼阁上一些楹联与牌匾内容提示,过往行人怎么也不会想起古之硝烟里走过此渡口的人有王安石、陆游,还有辛弃疾。临河凭栏怀古,遥想宋时王安石路过此地大概是春天,这才有“春风又绿江南岸”名句流传。生性倔犟的王安石,那时依然顽强的推行自己的新政,尽管民不聊生,多有阻力,却一意孤行。他外表倔犟,或许已有了退隐江湖的念头,要不然他怎么会想“明月何时照我还”。只是身在官场,自然与山水间的明月就远了。

图片瓜洲渡口的镇江铁牛 何显玉 摄
晚生王安石104年的陆游路过瓜洲渡口应当是冬雪中,才有慨叹“楼船夜雪瓜洲渡”。王安石政声存疑,诗文倒有可圈可点之作。陆游据说有诗过万首,他活到85岁写完《示儿》“死去元知万事空”诗后才离世。他这一生勤于记日记,对苏东坡身后留下的手稿与拓片特别爱好,在苏去世后六七十年才见到,继而编过一本历史,其中包括所有审问苏东坡的亲笔文件。这份对历史文化的贡献,恐怕不会低于他那万首诗的价值。王安石与苏东坡都只活到65岁,或许官场上的起伏跌宕,早已损毁了他们的健康,若是上天再借他们各自20年的光阴,寿与陆游齐,让他们较量于诗文疆场。风雨波浪之后,这两位同时代的旷世文豪,可能为人间留下更多更美的诗文。青山绿水永远都会在那儿,四季更迭,连年轮回。而被别有用心的野心家说成“江山”,不使江山改变颜色而驱使一代代才华杰出者彼此拼命撕杀。古往今来,白白葬送了多少豪杰英雄的才华,乃至性命,徒留许多伤感与悲愁。

若以文武而论,王安石、苏东坡、陆游都偏属于文人,而辛弃疾与文天祥虽然也是才高八斗,但在我的心目中,他们是万马军中可取上将之首的战将,自小就崇拜。瓜洲大江对岸江之南岸的北固山都曾留有这两位古之豪杰的足印与诗文。遥想当年,辛弃疾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只是江水滔滔,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就连辛弃疾这样的豪杰也不例外,稍感心慰的是他留下那么多诗文,每每让后人心生潮汐。

图片镇江北固山风云 孙叶青 摄
在北固山临江一面,我们无意寻觅到一处标有“文天祥镇江脱险遗址”字样的石刻。我曾翻阅史书,知道这段史实:1274年6月,元军右丞相伯颜统率20万军马进攻南宋,次年元军兵临南宋首都临安城。时任赣州知府的文天祥散尽家财招募了义兵两万,奔赴临安抗元。南宋朝廷视其为忠臣,就派他代表宋廷去元军大帐谈判。伯颜大怒,扣留文天祥一行。在被押送途经镇江时,在运河岸边乡绅沈颐的帮助下,他乘夜色跑到北固山下,乘一叶小船,逆流逃离魔掌。历经艰辛,仍想法联系愿意抗元的将士与元军作战。又被宋军当作奸细通缉。隐姓埋名于乡间的文天祥,过端午向农家讨要了一把艾草,心里感受屈原的悲苦。国家有难,没有一人一骑入京。自己以身殉国,能否唤醒天下忠义之心啊。他不忘忠心,疾呼仍“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文天祥终还是被杀死在保家卫国的路上,过零丁洋时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心丹照汗青”诗句,千古绝响。他若不入仕,便是文坛千古风流帝。扬州何园何芷舠49岁归隐筑园13年,只住了5年园子即易主,此行见过他应试时的答卷,未曾见过其诗文。我在人生盛年漂泊到江南,自筑何园,栽荷种菜,耕云犁月,闲著文章,茶溪听雨。平素只跪天跪地跪父母,父母已亡,今在北固山临江边,就对着这块石碑深躹一躬吧。

图片文天祥由此乘一叶小船逆江逃险 孙叶青 摄
烽火扬州路,归来见南山。我一气喝下三碗江南食材熬制出来的汤汁,一扫旅途的疲劳,身体还原了本我。于是,步入园中看看自家园子里九华山莲藕。果然,在我走后的这些时日,池子与缸里的莲藕冒出来了尖尖新芽,又一季美好开启了。我倒缸,松土,去除老藕根,拌沤熟的饼肥,重新布埋藕芽。将多余的藕芽移往屋后面的葫芦塘,埋入泥巴里。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没有种子哪来花开,唯有劳动造就美好。

图片作者倒腾莲藕,期待一季花开
历史是面镜子,照亮后人前行的路。历史人物是路标,伫立在一个个路口,供后人选择路线时参考。这个烟花三月,我下山去了趟扬州、镇江,“见”了些古人。他们定格在那里,我依然还有许多路要走。待我回归本色的生活,温暖,正在催生人间万物复苏,挡都挡不住,就连我九华山间何园泥巴里莲藕根上那片春光,也冒出水面,露出尖尖的新芽儿。它们距春光的距离,只差我一趟扬州的时光。我与这趟扬州之行“见”到的古人,还有不小的距离,好在我还有些这样的春光去缩短。我相信美好正如约而至,还有美好正在来的路上。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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