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晚年的母亲

妈妈这段时间一直喊手臂痛。
她身上的疼痛由来已久。年轻时的她栽秧割谷，种豆割麦捡棉花，田里的农活一年四季不停。后来，她还不到五十岁，爸爸中风，往后就是妈妈泥里水里忙活了。再后来，他们的地被收回，只剩下门前的菜地，她又开始种菜卖菜，都是累人的活。
现在，她是不卖菜了，可有时又去工地给四五个人烧火做饭。她毕竟年纪大了，即便是去买菜也得我带她去买。我一直说不做算了，她又舍不得那点工资，说那点养老金还不够买丹参片。
说实话，她在外做事我是很担心的。但农村的老人，真正是不死不休。
我能说什么呢？我又不能一年给她几万块钱，我也只是过着最平常的小日子，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他们一点帮助。
“给您买点药？”我说。
“不要不要，反正不起作用。”她说。
“疼的时候抹一点，兴许好些。”我不再与她多说，点击购买。
“昨天贴的那张膏药刚开始贴上去还蛮舒服，再后来就痒得不得了，我后来撕下了，换了一个地方贴。”她这样说着，摸那肩头。
“我今天早上新找了一种形体操，拉伸动作很多，感觉很舒服。您要不以后就和我一起做。”
“我做不好，手都伸不直。”
“管它呢，能伸成哪样就哪样，比不做肯定好。”
“嗳——”她语气里已经是不耐烦了。
现在，爸爸妈妈，公公婆婆都正走向晚年，走向无处回避的终点。好在他们都神清志明。去年有一段婆婆身体很不好，需要人看护，但她熬过来了。如今她已能够自己洗衣做饭，打牌散步，逛街买菜。对此，我觉得这不仅仅是她的幸运，也是我们做子女的幸运。
我表姨的婆婆晚年瘫痪在床，他们四弟兄，每家拿一些钱出来请看护都觉得昂贵。我现在只祈求我两边的父母能够安生过好他们的晚年。我是不敢想我爸妈有什么的。妈妈也明确与我们说过，如果真像本村的那个脑梗婆婆，那就放弃治疗，不要作无谓的抢救。
“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活着，只拖累你们，还不如快点去了的好。”
这是她的原话。
“爸爸得病这么多年，还蛮好么。恢复得这样好，自己自理，有时还帮忙摸菜园子。”
“嘿嘿……”爸爸就笑，“我天天去菜园里转下子才舒服。”
“我跟他比？他那时才五十出头，我现在都七十了。”我妈瞪爸爸一眼。这么多年，爸爸也的确得亏妈妈细心照顾，还有就是早期的对症治疗及现在的药物。但这么多年，妈妈每每想起本村的那些老妇人沾着自家老头的光，心里就颇不平衡。
“只我的命差，苦了一辈子。”她这样说。
“您也还好吧。我和弟弟还是都听话啦，还有您孙子也好，个个都乖，都聪明。”
“经得。”她这样说，露出一丝笑意，“反正我到最后不能半死不活地活着。”
忽想起婆婆住院时临床的那个婆婆，在最后一刻儿子媳妇都回来了，她不能言，也不认识谁。她所有的儿女就等着大儿子的一句话，放弃。我想，每个儿女大约都是不愿意说这样的话的，那样心里会怀有一丝罪恶感。
我妈从没坦白说过她希望我陪着她。以前她只说我以后会陪孩子，肯定不会在家。至从芷涵考回本地教书，她就说村里老人都羡慕她，说女儿就在隔壁，老了不愁。
我不是很有耐心的人，但我也确信，我不会看着年老的妈妈不管，真到了那一天，做子女有责任给她安慰与照顾。就如人们年轻时照顾孩子，老年后由孩子照顾自己，这本是非常自然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