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好说记

说话不难,难的是好好说话。 可能不少人都有这样的感受,与陌生人、身边人,哪怕是熟悉的亲人朋友,也很难没有沟通的…

说话不难,难的是好好说话。

可能不少人都有这样的感受,与陌生人、身边人,哪怕是熟悉的亲人朋友,也很难没有沟通的障碍。基本上,人与人都是在一再理解、误解,交流、闭塞,乃至和解、对抗中度过的。人心如此复杂,世事如此繁复,表达如此浅陋,大好时日都在试探中蹉跎了。放大至人类与生俱来的那些苦难,许多来不及说出来就湮灭成尘,更与谁说,如何去说,复又得说?难怪有人总结的工作交往诀窍多与说话有关,“没事多走动,有事多商量”“沟通无极限,结果可改变”。

好好说话的时候实短,每个人都可能先入为主,以自己的判断理解别人,哪怕是最无主见之人也是先承袭了来自别人的且自己笃信的观点,然后以此为据去揣测他人,他们当然以为这是可信的,至少,不管别人信不信,自己先信了。大多数人的听信,都是偏信,不见得一定是利己心使然,而是他们的心智只能信到这儿。你给他讲逻辑,他给你来情绪,你给他列观点,他给你论道德。讲不到一起,讲不好一件简单事,是大概率,即使讲通了,也未必是真的好好说话来的,只是表面上达到一致了。传统法律文书称“具结”者即是,并不管是否心悦诚服,是否和解无怨,反正写了具结书,就这么结了。

随便聊聊的图片

由历史上看,说话也是很难的事,说出自己愿意说的话即好好说话也非易事。不让说不得让不敢说委实不少,有时候不是不让你说,让你说你也不习惯好好去说。就像假期拥堵中的路怒者,大家都走不了,车停下来了,好好说说应该是有机会的,偏不说,而是骂,骂中得了势,再接着动手。因为不少人认为好好说话无用,或是好好说话的效果不佳,好好说话之前需要借助别的夸张的肢体动作和强烈表情铺垫。我们由此放大到整个历史事件之中,可以以小窥大,绝大多数时候都属于不能好好说话的时间。先是童谣唱着引起注意,类于某种暗示性的谶言,再是民议蜂起也是议,议而不果,议而不决,后来就不说了,直接干。由是而想,当初的童谣当然也是由有心人先教给孩子们唱的,起初都是好意以此引起关注,毕竟童言无忌,人还是愿意听的,却是真的听进去的并不多。

民间,兄弟阋墙的时候比兄弟和睦的时候不少,怕也是不能好好说话的结果。尤其兄弟间,多是不用讲理的。你要讲理时,他念着给予过的情,想着某些不能让的利,讲理的讲情的讲利的,还有不讲理的不讲情的不讲利的杂糅其间,任你怎样好好说话偏是错的。我说我的,你说你的,好好说话就成了奢望。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仔细回望一下自己与别人的龃龉,无外乎都坏在不能好好说话上,或许人人心里也清楚一点,但聊的气氛、诚意又不是一厢情愿可以解决好的。情知好好说话难,多说又无益,最后渐渐意兴阑珊省了再费口舌。晋西南乡间调解民事纠纷的活动,便叫作“说话”,另一项缔结契约的活动是“写字”,“说话”偏软,意在调解,“写字”刚硬,效力巨大。余幼时听大人调解,最后症结许多是在“说话”上,用吾乡人最后的感慨说即是,一句狗屁不值钱的事争了许多年,病根也多在不能好好说话上。

 

这个五一长假,见了许多朋友发的图片。图上有字,便是有话要说,有话想说吧。于是,它们刷在车上,写在衣服上,飘在旗子上,社交软件截屏上,似乎这是个性。很多话也是拐了几弯,变了几味的,把握了分寸的,但只是要说想说去说而已。凡是转了弯变了味有了分寸的话,原本并不是什么好话,但依然可以见得人们是多么想好好说话,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去说。尽管有的说话如说教,比之不说,还是说了好。

世间人会说话本是高等级智人进化来的本事,依然有不能说、不善说、不让说、不肯说的羁绊,抑或是语言不通、脾性不投、场合不对、规矩不许的限制,还有无人懂、无人听、说与谁、谁与说的困境。世间事也多忙在了说话上,开会、调解、演说、辩论、汇报、动员、谈心、宣旨、训斥、新闻发布、政策宣讲、宣传鼓动、咬耳扯袖、听调不听宣、笑贫不笑娼……算来,留给人好好说话的时候并不宽裕。很多事情摊开来说的机会太少,走向往往扭曲歧变,很多情感表达无法实现,有的已然消失……话不好说,不好好说,说不好话,为人间“巴别塔”的宿命,能说的时候还是痛快说说吧。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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