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清空自己,你可以活得更自在更幸福也更长久。

收破烂的三轮车停在我家有点狭隘的院子里,我指着事先扎好的六捆旧书对那个皮肤黑里透红的中年妇女说,都搬上车。至此…

收破烂的三轮车停在我家有点狭隘的院子里,我指着事先扎好的六捆旧书对那个皮肤黑里透红的中年妇女说,都搬上车。至此,我的书橱清空了所有专业书和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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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我脑子和我的院子一样狭隘,容不下那些沉重而散发霉味的书籍。同时我也有我的想法,自然,想法多了,脑子容量更少。

“九块九毛八,二分钱就算了。”那妇女用半是自豪半是同情的眼神看着我。我羞赧地告诉她,我身上还真没有找零的二分钱。但问题是我转身回家,五分钟内一定能找到,这就是我羞赧的原因。我握着十块钱破纸币,目送她用力蹬着三轮嘎嘎吱吱驶出小院。我心想,我赚了她二分钱。然后又想,秦始皇焚书和凯撒烧毁亚历山大图书馆都是义举。

 

我在人们多数不知法律为何物的年代,学过几年法律。我以为出来之后可以戴大盖帽,左右交叉挎两把二十响(又叫快慢机、盒子炮、驳壳枪,据说能射杀二百米外的鬼子)。然而,几年单调沉闷而又孤独的生活差点没送我上西天。后来,我的生活开始变得丰富多彩,我是指我的生活更多地渗入参合到社会的滚滚洪流中。我本来想获取友情的,却额外地和他人产生了矛盾,结下梁子。为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我和别人打起来官司。我本以为术有专攻,学有所长,可以秒杀我的对手。事实上,我只做到输赢参半。赢得并不痛快,输得自然窝心。

我趁闲读了一些文学大师的作品,并小心翼翼逐字逐句思索,杜撰铺陈自己的作品。于是我满怀信心寄给一些文学刊物(这些刊物通常只有三个人:主编、打字员、会计),希望他们能慧眼识宝,把我的作品发表出来,让我赚点稿费买烟买茶。但一个月、一年、十年过去了,杳无音信。有一次我给一家杂志社领导写信,问我的作品怎么还没发表。这位领导倒是很快回信了:先生您好,非常抱歉,由于您的作品是十年前寄给本社的,本社领导和编辑已经换了好几茬,唯一没被换掉的清洁工是个半聋半哑的可怜人,你问她什么她都咿咿呀呀,拼命摇头,拼命点头,拼命跺脚……实在找不到您的稿件了。您看您能否……

我不得不烧毁剩下的全部手稿。

 

有人说,我已经过去的大半人生着实有些像布法和白居谢——两个浮士德白痴。我也曾像白居谢那的样为布法结好套头的绞索,也曾被意料之外的声音救活。不同的是,他们被教堂弥撒的钟声救起,而我则被我饥饿的猫的叫声救起。从此我就尊敬猫胜过领袖。

 

我觉得该是我逐渐清空脑子的时候了。在那些乏味的已逝岁月里,我的脑子记忆了来自书籍的太多的欢娱和憎恨。我以为它们都是有毒的,聚积的太多必然催生癌细胞茁壮成长。

 

我的经验是,忘掉书本里关于快乐的叙说是容易的,但要忘掉憎恶和仇恨就显得困难。比方说,你要我忘掉善于仇恨的斯威夫特、福楼拜、乔伊斯、奥康纳简直比忘了挠痒还要难。特别是像奥康纳这样可爱的女人,她的仇恨、嘲笑和蔑视不光直接、无处不在,而且还十分形象动人,你会觉得记得它们是有害的。

 

况年老之人,目力日衰,瞳如障翳,十步之外,不辨牛马男女。惜视护眼,尤显重要。

 

对于总想从学习中获得解决问题的办法的人,最终都是失败的。但只有福楼拜把此事纳入反思。布法和白居谢,这两个平庸的抄写员,因获得意外丰厚的财产,到乡下过起隐居生活。他们买来世界上所有装满知识的书,如饥似渴地学习。农事、园艺、厨艺、化学、医学、生理学、房中术、天文、地理、考古、文学、戏剧、教育、通灵术、形而上学……但后来他们发现,当他们掌握了所有学问后,他们变成了白痴。“能看到愚蠢且对之再也无法容忍”的他们,义无反顾地重回巴黎,重做抄写员。有人为了为这两位博学家挽回一点面子,就说布法和白居谢他们俩“不紧不慢,优雅地鞭打着他的世纪(十九世纪)”。我扳着指头算了一下,二十一世纪已过去二十多年。而我却被我的世纪优雅地鞭打着。

时间过得真快。

 

当你清空自己,你可以活得更自在更幸福也更长久。反证就是可怜的弗兰纳里·奥康纳 ,这位伟大的美国南部女作家,只活了三十九岁,离不惑之年一步之遥。我一直在想,如果她再熬几个月,过了四十,会不会豁然开朗,看开一些事,清空一些知识和想法?然后,活得像亚伯拉罕的老妻萨拉一样长寿?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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