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老爸

上世纪七十年代,在阜川街东北养家河堤边上,公社成立阜川农械厂,面向全区招录五十多个工人。老爸经熟人引荐,有幸入…

上世纪七十年代,在阜川街东北养家河堤边上,公社成立阜川农械厂,面向全区招录五十多个工人。老爸经熟人引荐,有幸入厂,当年他二十一岁。农械厂厂房坐北朝南,土木结构。正房四间是办公区,东边一排则分别设有铁匠铺、机械修理铺、运输队,西边一排是榨油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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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最初被安排在铁匠铺。铁匠铺有工人十余人,专门负责打制镰刀、锄头、斧子等农具,对全公社农户供应销售。老爸先是学徒,负责抡大锤。时间久了,户族里都称老爸“铁匠”。铁匠铺有四个铁匠炉子,相互间隔三四米,自北至南,一字排开。一个铁块放进火炉,手拉风箱,不多时炉膛里煤块火旺,铁块也逐渐烧得通红,用长约一米的铁钳夹至羊角铁砧上,两人一小组,一人抡大锤,一人握小锤,相互配合,锤起锤落,叮当叮当,蛮有节奏,就这样反复煅烧,一次次捶打。铁块延展,模样初具后,一人用小锤再慢慢捶打,整形、析凿、淬火、冷却、开刃,经过验收后摆上货架。后来老爸也成了铁匠师傅,听老妈说老爸打制的菜刀有点名气。再后来,老爸跟着跑运输,做过拖拉机驾驶员。上学时,农械厂倒闭,榨油坊由私人承包,老爸和几个叔叔仍在油坊干着雇工,并兼职会计,只为一家人的生活。

 

我家距离公社农械厂约三公里。那些年,老爸早上八点出门步行到厂,下午五点放工回家。老妈在家操持田地的庄稼,照顾我们兄妹三人。

 

送儿上学

 

九十年代初八月的一个午后,接到中专入学通知书。本来是全家期盼的好事,我却和老爸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直至半夜。我原本想上师范学校,而老爸一门心思让我学习医学,录取结果也随他所愿。开学前一天,我带上简单的行李,一脸埋怨和不甘,从勉西火车站出发,在老爸的护送下到宝鸡求学。

 

那些年,每逢假期回来,我依旧跟着老爸上坡砍柴,下地施肥,风里雨里。曾记得二年级暑假,有次在田埂上歇息,老爸语重心长地说:好好上学,努力跳出农门。农村太苦了,忙碌一年也没有多少收成,农民就是靠天吃饭!接着又说:上沟里张家和庄房里本家祖爷,家里两个儿子,都是通过上学从农村走出去的,现在都混得不错。作为长子,你得给弟妹们带好头。我们力争成为沟里的第三家,我也想脸上有点荣光!我侧脸看着老爸,说话兴头上的他满眼亮光。

 

九十年代末二弟高中毕业,考入渭南师范学院。依旧是老爸,领着二弟,从勉西火车站出发。

 

后来,我分配到秦岭北面山脚下一所乡镇卫生院,距离县城八十公里。二弟则远走山东从教。从此以后,老爸脸上才渐渐有了久违的笑容。每次回去,老爸都早早在屋后的桥头等待着,迎接我们回家。饭余,老爸总是一再叮嘱我们:经营好自己的小家,走好各自未来的路,不要忘了回家。

 

二〇一五年夏天,二弟携妻女回来度假,妹夫提前将爸妈从老家接来县城,一大家人在妹夫家团聚,同时迎接弟妹和小侄女回家。儿子、外甥和侄女围在老爸和老妈身旁,两个老人默默地看着,笑着,不时地用衣袖擦拭眼角的泪花。

 

看望儿子

 

二〇一〇年十月,老爸到单位来看我。自参加工作以来,老爸是第一次来。在医院大门口,只见老爸一身已经泛白的浅蓝色中山装,手里拎着一包水果和零食。我惊讶地迎上去,老爸拘谨地扯了扯衣服,简单的打声招呼。刚进宿舍,他便对我说,你这离城太远,买东西不方便,价钱恐怕都贵。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便买了点。我给他递上一杯水,楞在屋里,半天不知该说什么。下班后,我领着他沿河散步,给他介绍当地的情况。当晚,父子俩靠在床上谈了半宿。谈他年轻时的梦想,回忆他和老妈结婚的往事,还有爷爷平日里的严厉、婆婆一生的坚强。他说,看到三个儿女相继成家,日子都过得还行,作为父亲他很欣慰。他说,最遗憾的是没有给我们置办婚礼,让我们不要埋怨。老爸还告诉我说,他已经去看望过我老丈人一家了,只是路途有点远,坐车也不方便,一个人一路问着去的。他还盘算着找个时间,想带着老妈去山东会会亲家,看看二弟的家。

 

第二天吃过早饭,他怕影响我上班,坚持要回家,又说老妈身体不好,一个人在家他不放心。我送他到班车上,简单告别。临走时,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几百元钱硬塞给我,转身坐回车上,探出头说了一句:一个人在外照顾好自己,休假了回家看看!望着班车远去,我朝着家的方向,深鞠一躬,站立许久。风入眼,泪也落。

 

二〇一五年秋,二弟接爸妈去山东。一路上,老爸始终拽着老妈,跟着二弟,进站出站,平安到达二弟的家。这一年,是二弟离开老家第十四个年头,也是老爸老妈第一次出远门,二弟已经结婚八年,女儿都上学了。

 

听老妈说,弟妹很是贤惠,小侄女格外乖巧。到家第二天弟妹专门去给他们买了几身衣服,怕生活不习惯,每餐都顺着他们的口味做饭。周末,一家人出去散步,也或逛街。弟妹和小侄女挽着老妈的胳膊,一路说说笑笑,二弟老爸在后面跟着。后来,二弟领着爸妈专门去了弟妹的娘家,看望二位老人。三个月过后,爷爷去世。老爸老妈急忙赶回老家,和二叔、三叔一起料理后事。

 

老爸远行

 

二〇一六年五月初一,老爸静静地走了,没留下一句话语。

 

在老爸去世后两周的一个早上,我回家看望老妈。陪着她到自家的田地边走了一圈,又重新翻了门前的菜地,和他一块儿做饭。多半天,老妈都不曾言语,只是默默地干活。下午四点,我要回县城,准备赶第二天的班车。当我告诉老妈时,她扭过头将我关在门外,自己在屋内低声哭泣。我迈不动脚步,瞬间觉得很是沉重……站在门外许久,我试着说了一句:妈,送送我吧。门开了,我看到老妈满脸泪痕,是辛酸,也是无奈。我紧紧将老妈拥在怀里,泪如雨下。临走时,我不敢回头,只是背身向老妈招了招手,耳边传来老妈的声音:忙了就别回来了。

 

二〇一七年,在老爸去世一周年之际,写了下文:

 

“农历五月初一,您的祭日。去年的今天,我跪在您面前,摩挲着您的双手和魇面。轻轻地,深怕打搅您难得的清闲。入殓时抱起您,如同幼小时您抱着我。多少年,未曾有这样的相拥入怀,不愿离散。曾几时,每每相见,只是淡淡的对视,未多交谈。自上学至今,三十余年,或仅有无声的牵恋。

 

您是个倔人,我延续了您的秉性。直至我为人父,才体谅到您的隐忍与辛酸。守候在老屋,遥盼我们回家,围在桌前,吃一顿团圆饭,就这么简单。无悔无怨,看夕阳西下,观星斗满天。如今天人相隔,阴阳两离,唯愿天堂里的您一路走好。

 

您走了,如同远行,没有归期。我们依旧乞盼或在某天,在村头的拐角处再看到您。门前的桂花树下,我们一直等您回来。一支烟,一杯茶,续缘。

 

再见,再也不见。

 

您放下了,静静地离开。您从未放下,一家人的康安。

 

今生做您的儿子,来生依然。

 

愿梦里与您相见,如儿时您搂着我,我靠着您,听两个倔人对话,即便是絮叨地无际无边。

 

老爸,我想您了。”

 

前些日子,二弟回来,专程来家里坐坐。聊起各自的小家,也聊到越来越疏远的老家。二弟说,在外漂泊了这么多年,即使相隔千里,最放不下的是爸妈,最留恋的还是老家。是啊,我们都已至不惑之年,都做了父亲,经历着人世冷暖,领略过人情寡淡。儿女就像风筝,肆意的飘着,不论多高多远,牵线的那头永远连着爸妈。我们走出去,又走回来。

 

好想再听老爸唠叨,只为父子间不散的缘。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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