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我们一起在月光下听那凤尾竹的声音

十多年前的深秋时节,我与友人途经大别山司空山,登山去二祖寺。我们拾级而上,每到一个平台便坐下来歇歇观景。山坡上…

十多年前的深秋时节,我与友人途经大别山司空山,登山去二祖寺。我们拾级而上,每到一个平台便坐下来歇歇观景。山坡上随处可见各种植物,当地人教我识别植物,随手拔起两株长不过尺的小苗,叶子尖的叫香椿树,叶面略圆的叫桐油树。

我不忍将这两株小苗扔掉,便带回合肥,栽在妻子工厂园区。那时厂区有四十亩地,只有前面十多亩地盖了七栋大楼,后面还有大片地空着。连续几年的春秋季里,我栽下了数不胜数的各类树与花,还沿围墙从江南石台县移来竹子栽上。几番春雨冬雪过后,竹林、花海、香樟小径,春季雨多涨水时,园区内那口鱼塘里的鱼顺着水沟游进树林与花地,员工们逮鱼水花四溅,大鱼重达五六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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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塘里养得了鱼,园区地上四季花开,工厂却支撑不住了,苦苦挣扎中还是一败涂地。我们迁徙江南的那年春天,一园繁华,只带走两样植物:三株芭蕉小苗,还有长成一人高的那株司空山的香椿树。我们初到江南,人生地不熟,便将芭蕉与香棒树栽在一面向阳的山坡上。

我们努力在陌生的地方活下去,也希望陪伴我们从江北漂泊到江南山中的小小植物慢慢长大。无论世道如何难,我们总是旧时相识,患难与共,彼此的记忆里或许都存储过对方不屈于厄运的印象。

芭蕉,俗人称之为“家大业(叶)大”。山中才两三年光景,便生发成一大蔟,俨然已成东坡上一道风景了。我移三株芭蕉栽到我新筑的何园南墙根下,几年间生发出一大蔟了。茶溪小镇不少邻居从东坡那蔟芭蕉移栽一些到自家院落里,也相继生发成风景了。我无意间带来的芭蕉小苗,差不多成了茶溪小镇芭蕉的原种产地了。

母亲过世的那年深秋,我犹豫再三,还是没有照往年的样子回家乡行走秋色里。一是怕触景伤情,二是沿途设卡查码,不胜其烦。便在这蔟芭蕉边挖一条小水沟,砌筑石坝,自己命名为“一个人的冬修水利工程”。那些秋末冬初的日子里,我时常闻听一阵阵大雁声,每闻雁声,仰望蓝天,总能见到排成“人”字形的大雁南飞。

那时刻,我都有些隐隐的伤感。雁儿南飞过冬,春暖归来。来来往往千里间,飞越千山万水,哪只雁儿都在拼尽全力。谁又能知道那一行行一队队南飞雁翅膀下面的伤?它们谁也不能娇情,谁也不能沐浴在伤心的河流里,只有跟着季节飞越千山万水。

雁过留声,给我激励。我也于无声处,起早贪黑耕耘在文学的园地里,不论寒暑,不问得失。我从城里败下阵来,到山里种田耕地又不如农民,我这漂泊的人生还能有什么出路?

山里钟表走得慢,一晃又逢中秋。我没有去别处,老同学韦明夫妇昨天从城里寄来了月饼,赏月时的样子就有了。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那株随我漂泊的香椿树,它依旧在那片向阳的山坡上,孤独了江南的一轮又一轮中秋月亮。这么想着,心里便生出愧疚来。

我带此君离山进城,未曾成风景,又迁移江南。我可能还有丝丝缕缕的片刻热闹,倒是冷清了此君。

于是,我独自荷镐扛锹,去那东坡挖呀挖呀挖。乱草丛里,风吹不进来,天气闷热,好几次我扔下铁镐,奔出草丛去阴凉下喘喘气。攒了力气,再返身挖呀挖呀挖。我带你漂泊,有了力气就要尽最大的力量彼此靠近。

我相信,香棒树感知到我的心意,终于能撼动了。我费尽力气挪树上板车,运来何园北墙根下。挖坑和泥,截掉枝梢,栽入地里,浇透定根水。这位置,恰恰挡住了我洗澡的那扇窗户。我不想泄漏佝偻了的腰身,还有孤独无助时泪湿衣衫的模样。有你在,我便胆儿壮,只管扪心自省:我是不是拼尽全力在飞翔?

从前的旅途中,耳畔闻听过一个声音:“我是个路盲,出了这个城,往后的路就不知东南西北了。”犹如这香椿树苗出了司空山,便不知东南西北,可行走中的人又哪里识得春夏秋冬?山一程水一程,南飞雁都在拼力,哪一程山水里我们不在拼尽全力?转山转水转佛塔,盛夏过后添秋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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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上的月儿圆,月光如水。司空山在岳西县店前镇,而今我在青阳县庙前镇,一条万里大江横在店前与庙前。我这个江北佬和司空山这株香椿树,一同漂泊到江南九华山。今晚,我们一起在月光下静听,那凤尾竹的声音,可能还能闻到桂花香。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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