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失的阵地

阵地,顾名思义,肉身利用自我营造或者天然形成的遮蔽物,对垒外来的冲击力量,全力注视该冲击力对自身的破坏而进行的…

阵地,顾名思义,肉身利用自我营造或者天然形成的遮蔽物,对垒外来的冲击力量,全力注视该冲击力对自身的破坏而进行的负隅顽抗。六七年前还是七八年前,具体的时间不记得了,我们几个爱好文学的同志,在微信公众号上创刊了《阵地》。既然是阵地,就得有旗帜来表明我们的信仰和我们的坚持。纯文学是我们高搴的大纛。我们负的“隅”,是我们心里炙热的文学梦,我们顽抗的是庸常对我们心灵的围剿,当时的我们,不想匍匐于一日三餐。虽然现在我意识到安静舒心地穿衣吃饭是人生最完美的修为,但那时的我并没有这样的觉悟,总想出淤泥开一朵馨香的洁白或粉红,收获别人赞赏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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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卯岁杪,大漠微信群里诉说自己的挣扎,只言片语,满是心酸,彼时我正炒菜,稍事接茬后继续手中的火工,但心绪就像手中煤气灶的按钮,一会儿被揪大一会儿被揪小,甚至忘记了菜里放没放盐。菜起锅后,我愣怔怔地坐在餐厅的椅子上,缓缓起身,告诉大漠,有时间的话,我写一篇《丢失的阵地》。

 

大漠说我是《阵地》的创始人之一,我很惭愧我的脱逃。想当年,林曦桦君热情洋溢地跟我聊,说咱们在微信上办一份刊物吧!我担心稿源,她俩雄心万丈,认为咱们仨 ,外加U,每人每月写个三四篇,再加上网络里熟识的朋辈,更新应该比较流利。我心里是打鼓的。写作和阅读,我无长才,还有就是文字经常往还的博友,实话实说,渔樵而已。我们这些人中最具秀才身份的,唯有桦君,她靠近了文学的金线,正在尽力的触碰。刊物办了不久,我们谁也兑现不了之前的豪言壮语。办刊过程中,我便明了桦君,目《阵地》为鸡肋。凭良心讲,她的文字发表在《阵地》上,确实有点糟蹋,她的爱惜并无过错。史铁生为了让《务虚笔记》登上《收获》,拒绝其它刊物的金钱与奖项。自我贵重是文人的通病。她对《阵地》的热情,犹如雾里的太阳灰里的火。至于我,斤两实在扒不上秤盘,回看过去的潦草,不忍目睹,但有一点可以自夸,我认真地编辑过,删词改句不留情,臧否人物无讳言。林曦的文字灵动,嗑唠得有滋有味,但总感觉里面缺少了什么,有点像热腾腾的大碗粥堆满了色泽光鲜的咸菜,但最稠的粥也抵不过最软的饭。U的文字和我一样,不是感发的。文章最忌四平八稳看不见情绪,没有情绪的文字是死文字。

 

我们建了个工作群,名唤《理想国》,每日探讨一些话题,谈读过的书籍,谈对人生的看法,谈个人的信仰。桦君轻视中国作家,我就不屑外国作品。西方的文学哲学极深极大地影响了她,已致她对中国的认知非常浅薄。她应该不读中国历史的,尤其是近代史。她拜耶和华,U礼佛,我是中共党员。关于宗教信仰,我不怼他们,我自己在最困厄的时候,为了平复心态,也曾企图从宗教书籍中寻觅熨贴心灵的路径。四十岁之前,我做小贩,开货车,因为读过几本书,不可避免的有些酸腐,纸上的和现实较劲,方觉扞格不入,南辕北辙,矛盾互戕,一直认为文字出自冠冕,必能堂皇地战胜宵小。真实的场景却是鸡鸣狗盗之徒痛殴心地良善之人,果然是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良知仿佛高挂树顶的柿子,红彤彤的在寒风中孤独地摇曳。我愤懑,我压抑,我陷入生活的囹圄,黑暗浇铸整个身心,睡梦中的我赤身裸体行走在街头,牙齿一舔就脱落,总是发出巨大的哼哼声而被妻子推醒。毫无疑问地,我怪责庙堂,口诛或腹诽衣紫腰金者尸位素餐,无视生民的艰难。为了摆脱自我意识上的严重危机,我积极接触宗教。读得最多的是《道德经》和《金刚经》。甘愿处低,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因缘巧合,零八年初春,我进了机关,算是体制边缘人。工作的性质,使我得窥堂奥,知道一个县级政府的头头脑脑是如何工作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才是正确的句读。我看见大量的公务人员在勤勉地工作,辛苦劬劳,真的在为民解忧。“为人民服务”并不是官话套话。虽然我没有发现枵腹从公的领导,但一饭三吐甫的接听电话,也很平常。我身临其境后,完成了全息视角。老百姓对官员的指责许多不是恰如其分的,官员不是老百姓嘴里诅咒的“躺尸者”。世界上所有的国家都有问题,都需要改革,要敢于刀刃向内,剜疮去腐。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是羁绊,是内耗,领导常为此抓狂,痛恨,可他们也常常成为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表现者与实践者。我由于自己的看见,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并成为该组织的一员。作为草根,我还是痛恨官员为了政绩而侵害群众利益,支持人民维权。可许多的维权者,充满恶意,本质上是欲壑难填的贪婪。对比发生在身边的恶形恶状 ,我对热搜上视频上的控诉就不为所动。这样的我和以前的我,有了布莱希特的间离效果。我不再热心宗教书籍。我对U和桦君虔诚的崇拜产生疑问,我知道他们的软肋,他们接受过高等教育,对神迹的叙述是抵触的,而神迹是宗教的显性特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假如是我,我给不出答案。从某些方面来讲,林曦最真诚,她拥抱的信仰,是结结实实的生活。

 

不知道什么原因,林曦退出了《理想国》,本来就捉襟见肘的稿源立现即将断炊的窘境,幸好大漠加入了《理想国》。他负责在博客上找文章,我负责修改。家事冗繁,加上为领导执殳,精力跟时间都不够用,不久我也退出了。《阵地》这颗雷搁到了大漠的脑门上。《阵地》的每次更新都让我增添一份对大漠的敬佩。大漠是真正的战士。“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的岂止迅翁。胼手砥足爬行在堑壕的大漠使我心生怜悯又心生骄傲。大漠是沙棘,不择膏腴地,偏偏植根贫瘠盐碱甚至高寒地带,开花结籽。毋庸讳言,大漠是粗笨的,唯其粗笨才会茁壮。俗话说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我们几个卖弄书本浮夸文字的,是率先偃旗息鼓远遁阵地的。对比大漠,我是坐井说天阔的“后山人”。

 

岁月倥偬,依旧独自在阵地瞭望的老兵累了,他想歇歇。他做不到拂衣而去的决绝,那毕竟是他多年坚守的战位。他问我的意思,我能说什么呢?我配说什么呢?春节休假,我把《阵地》里文字走马观花地翻了翻,桦君还是熠熠夺目的,她对文学的理解比我深刻。我曾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把文学作为自己的墓志铭,今天如何呢,一片降幡出石头。凭吊旧战场,我细数自己遗弃的骸骨,萧瑟悲凉,盘桓脑际。今年倒春寒,“雨水”已过,寒潮还在肆虐,此刻的天空正簸着晶亮的雪子。天穹晦暗,房屋前几株樟树白发皤然,枝桠低垂。大漠离开《阵地》后,《阵地》会像眼前的这一小畦菜地,很快被雪覆盖。过去努力锄芟的自留地,将汇合衰草连绵的荒芜,而不露一丝曾经被精心整饬的痕迹。冬天总会有,大雪总会有,世界就是这样,生死枯荣相互搀扶。《阵地》消失,而人生的阵地永远都在,世事如疆野,四郊多垒。人只要眼耳鼻舌身意存在,就脱不了受想行识的缠斗。你可以引而不发,却阻拦不了别人枪出如风。人生的阵地上,所有人都是失败者,只落得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一只鸟儿迅疾掠过,我的眼神撵不着它的踪迹,漫天飞雪,哪来的鸟儿啊!都觳觫在窝里躲避酷寒,它射了出来,毫不贪恋相互拥抱的温暖,勇于搏击天地间的恶劣。它,亦是孤勇者。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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