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心的父亲

母亲去世后,我便不怎么回娘家了。工作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孩子也越来越不让省心,虽然我还说不上是一个中年怨妇,但…

母亲去世后,我便不怎么回娘家了。工作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孩子也越来越不让省心,虽然我还说不上是一个中年怨妇,但也好像被现实和生活逼迫、压榨的差不多了,对一切似乎也失去了热望。包括回家这件事。

娘家,娘家,娘没了,“娘家”在我心里的重量似乎就不大了。我回去的心思便也不大了。尽管家里还有一个父亲。我不是说父亲不好,但在我心里的确还积着那么一点怨艾。

人家都说“娘疼儿子,爹疼闺女”,但到了我们家,似乎就是相反的了。自打小的印象里,我这个闺女好像就没怎么被爹宠过。

倒是他一直偏向着弟弟。

随便聊聊的图片

听我娘唠叨过,当年我一落生,奶奶一看是个丫头,当时就把脸拉阴了,我爸看我奶这样,也跟着没个笑模样,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错一样。

我娘问我爸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我爸说随便取个什么名字都行,我娘便知道他作不了主,最后我奶奶说“就叫招弟吧”

结果,我就真叫了招弟。

上了学之后,也见了不少叫“招娣”“换娣”“来娣”的,但人家都有个女字旁,唯独我没有。一度还让老师认为我把名字写错了。

但我的户口本上就是这么写的。

长大点之后,我要跟着去地里干活儿,干不好了还挨呲嗒,弟弟则不然,要么在家看电视,要么就算跟到地里来,也是拿着吃的,哄到地里来的,并且不是叫他来干活儿的,而是怕他跑丢了,或发废磕着碰着了。只在地头上坐着玩。

所以,那时我拼命地念书,就是想早一点离开那个不公平的家。

上完初中,爸说:“妮儿,要不念个中专算了,到时候也管分配,弄个铁饭碗挺好的,也早几年挣钱。”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关键就在他最后一句呢,他就是不想再往高里供我了,想早一点让我挣钱,不拖累他了,甚至想叫我早挣钱贴补家里也说不准。

但我说:“不,爸,我要上高中,你再供我三年,我上了大学就再不用你管了。如果你觉得不划算,这三年高中的费用,就算我借你的,等我上了班,挣了钱,一分不少地还你!”

我爸脸有些红,没再往下说什么。

我就是想上大学,想离家远一点,越远越好。

大学毕业后,我如愿地留在了上学的城市工作,离家有一千多里地,我心满意足了。

弟弟学习一直不怎么好,上了个职高,爸爸想再继续供他,说花多少钱都行,哪怕再往前考上专科呢。

可弟弟连那点分都考不上,他的心思全用在打游戏和搞对象上了。三年中专,花的钱,比我上高中、上大学加在一起的钱都多。

那时候,爸爸对我的态度有点转变,逢人就说,我闺女考的是名牌大学,现在在大城市的大单位上班。

他儿给他丢的脸,在他闺女这里给捡回来了。

我结婚后,我娘跟我唠叨过一两句,说:“别怨恨你爸,他也挺难的。”

可我看不出他的难,在哪里。

弟弟结婚那年,我爸给我打电话。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该出点钱。就算他不说,弟弟结婚,我这个当姐的,怎么也得有点表示。我说:“在县城买房钱够吗,差多少,我给补。”

我爸说:“房已经买下了,也装修了。你不用惦记着了,就是你弟他丈母娘那边想要点脸面,彩礼想多要点,当然这些钱也都能回来,关键是你弟媳妇想买个好一点的车。”

我说:“行,差多少?”

我爸说了一个数,我说行,两天之内给打过去。

其实我想说,在那么个小县城,摆阔给谁看呀,又都是在厂子里打工的普通人,有个几万的车开着,风不着,雨不着就行了。干嘛非要那十几万的车。

但终于还是没说出来,我不能在弟弟结婚的这个当口,说这样的话,招他们的兴;再说,我也是给了钱的,既然给了钱,干嘛还要讨这个嫌呢。那不是又花了钱,又得罪人吗。

但后来,我才知道,越是小地方,越是穷,才越在乎那些。

唉!人们啊,世俗呀,就像是无处不在,随时都能压在人身上的一座大山。

其实,那时候我们也没多少钱,老公的公司才创业,贷款还一屁股呢。但老公说,老人张嘴了,咱就尽量满足,再说又不是天天结婚,就这么一件大事,咱挤一挤,怎么也能把这钱给凑上,咱挣这些钱,相对来说比他们要容易些。

弟弟结婚后,日子过得好像踏实了一点。过了年,走亲的时候,弟弟和弟媳妇对我们都很恭敬,帮着父亲准备一大桌子丰盛的菜,临走还给我们车里装了这样那样的土特产。当然,我们也差不多,甚至是加倍地用“给孩子压岁钱”的方式,回给他们了。

弟弟两口子分别在县城的两家小厂子打工,虽然挣的不多,但也没什么大花销,日子将就着也能过得跟趟儿。

娘还在的时候,我说过,接他们到北京跟我们住一段日子,娘脸上有笑,爸爸脸上也闪现了一下不易被察觉的笑。但最终他们还是都婉拒了,说去了也不习惯,还是在家里待着自由、舒服。我便也不再强求了,于是每到八月十五,或年前给他们寄给点钱去。

后来娘病重,病逝,我都没让弟弟花一分钱,我说:“我离得远,不方便,你就多照看点,钱全由我来出。”

弟弟跟我说:“姐,不用,我有钱。”

结果,我娘躺在病床上微弱而倔强地说:“你们谁的钱,我们也不花,我们有钱。合作医疗还能报销一部分呢。你们都有你们的日子,不用为我们受这个累。”

当然,有些钱,还是我拿的,我把钱打给弟弟,叫他别跟娘和爸说,交住院费、治疗费,包括一些不报销的特效药的高额费用,我都让弟弟瞒着他们点儿。

娘临走,拉着我的手说:“妮儿啊,别怪你爹娘偏心,都是爹身娘生的肉,手心手背都一样,当然也没有完全分得平均的事,你是姐,你就多耽待点。我走了,就剩你爸了,有空了就多回来看看……”

我不知道,是真说到了我的伤心处,还是我娘临走还那么傻傻地嘱咐我,一时间,眼泪哗哗流个不停。

娘断气的那一刻,我转身看我爸,他缩在靠墙的一角,拘谨害怕的像个孩子。

眼圈儿红红的……

娘走了,我就真的感觉“娘家”这个词的重量减少了一半,或者一大半。我只是偶尔打回电话去,问我爸有没有生病,家里需要不需要什么钱。

每次我爸都说:“我没病,家里也不需要钱,我一个人基本没什么花销,再说我自己还挣钱呢,我现在养羊呢,起先是三只,现在都十五六只了,大羊生小羊,小羊长大了,就卖羊,我不缺钱花。你甭寄啊,一分也不要寄,你要寄了,过年的时候,我也是叫你再拿回去。”

后来,我又跟他说过:“你这么大岁数了,别放羊了,起早贪黑,风吹日晒的。你去城里我弟家住去吧,我给他生活费,给双份的也行。”

我爸说:“你别跟他说,我不去。”

他的态度很坚决。

我不知道,他一直惯着、疼着的儿子跟他有什么芥蒂。但他就是宁肯一个人在家里,也不去我弟那里。

后来,我不太放心他一个人在家,一个是他基本不怎么会做饭,真不知他一天一天的是怎么凑合的,二是就怕他哪一天晚上他真生病了,连个叫的人也没有。

我说接他来北京,他说:“县城那么近,我都不愿意去,北京那么远,我更不想去了,你别惦记我了,我没事。”

后来,我给他买了一个“小度”,转了一些钱给弟弟,叫他安上网,能看见家里的状况,能跟他视频通话,他挺高兴。

只是每次都是我主动给他打,他从来没有主动给我打过。

其实,莫名的,在心里,我倒是希望爸能主动给我打一个电话,叫他别忘了他外面还有个女儿呢。有点矫情。

直到五个月前,爸爸还真给我打电话了,用小度给我打的视频电话。我高兴地像个受了宠的孩子,我说:“爸,你不是光会接、不会打呀,你这不是会打吗?”

我爸努力地一笑,然后说:“我试试。”

可是接下来,我们父女俩却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我叫过儿子来,跟姥爷说句话。我爸这时候,表情就放松了。

儿子说:“姥爷,你家里的羊群有多少只了,放了假,我回家跟你一起去放羊啊。”

我爸爸也跟个孩子一样的高兴,说:“行、行、行,等你回来跟姥爷一起去放羊,羊队伍壮大了,现在有二十多只了。哦,不行,你可不能光想着放羊啊,你还得好好学习,你得学你妈,好好上学,考好大学,这样将来才有出息,才有好日子。”

我不知我爸说这话,我为什么又有点想掉泪的意思。很怪。

爸,第二次打来电话的时候,语气有点吞吞吐吐,我说:“有什么事,你就说,爸。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直说。”

我爸还是吞吞吐吐的,但最终还是说清了意思,他要想点钱。

他第一次张口,跟我要钱。

他的理由是,羊越来越多了,想翻修一下羊圈。

我说:“翻修一下羊圈多少钱?”他说:“三千多”

我说:“我给你转五千,咱都雇人干,你自己别跟着动手了。”

他说:“不用,三千就行。”

我说:“我给你转了,你要想花现金,弄不了,你就找别人,或者我把钱转给弟弟,叫他直接给你现金。”

他说:“行,那你直接转给小军也行。”

可是年前,我回去看他的时候,羊圈根本没有翻新,还是那副破破烂烂的样子。

我问他:“爸,你怎么没翻新啊。”

我爸说:“现在村里干活的人少了,年轻的,有力气的都跑到城里打工去了,人不好找,只有到了年根儿底,人们都回来了,才能商量,商量也是开了春,头去打工前,挤个时间给弄。”

我“哦”了一声。

但是年后,我又回去走亲,跟弟弟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得知弟弟家的孩子考重点没考上,多花了好几万才进去的。

我恍惚中感觉到了些什么,脸上有些不高兴。

我这个爸呀,到底、到老,还是偏向着他儿子,甚至可以为了他儿子,现在又是为了他孙子,骗他闺女的钱。

所以,我们一家三口吃了饭就开车走了。没像往年一样,再在家里多待一会儿,也跟别的亲戚们见见面。

回到北京后,我好长一段时间,没给他打电话。

我爸也没给我打电话。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弟给我打电话来。

我连夜开车到了县城医院。

躲在病床上的爸爸,脸色很难看,奇怪的是他的两手的手指都满是血迹,像是用力抓什么抓的……

我问弟弟怎么回事?

弟弟说爸爸查出了胰腺癌。

我恍惚间像遭了一个雷击,胰腺癌,是最疼的癌,也是最快就会走的癌,爸爸那抓破的手指,我不敢想象,但又好像一幕一幕地不停地闪现,爸爸一定是疼得要命了,把家里墙什么的,都抓破了,手指也抓烂了……

一时间,我觉得我们姐弟是医院里最混蛋的儿女,不孝的儿女。

医院最后给的建议,手术已经没必要了,化疗效果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理想的转变。

意思就是给我爸判死刑了,就是等死。

那怎么行,我怎么能看着我爸等死呢?我说,花多少钱都行!

可是,这天下真的有钱买不回来的东西。

我们最终被说服了,只能尽量减轻父亲的痛苦,让他能好受一点,不那么疼地走……

吃下去一堆这样,那样的药物,昂贵的特效药也吃了一些,杜冷丁从一针到两针,从两针到三针,最终,我们还是不得不看着他一天天骨瘦如柴下去……

而在那段日子里,爸爸只是默默地看着我流泪,什么也没跟我说。

我真想爸爸能跟我说句话,哪怕是骂我两句也行啊,我的确也是该骂,不应该把他一个人扔到家里,我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我竟然没有这点常识,或者应该懂得这些常理,或者早应该有这种预料。

爸走了。我比娘走的时候,哭得还凶、还伤心。

“爸啊!你这个偏心的爸,你怎么就能这样呢……”

有些事,我也早知道了。爸是早我们知道他的病的,但他选择不治了;爸给我要钱,不是要翻修羊圈,爸是要翻新老房子和院墙。

我弟跟我说:“咱爸说,你姐从结了婚,回娘家来,就没在家住过一宿,也是咱这房子太破了,也太旧了,又冷还又挤,不宽敞,大门也不够宽敞,车开不进院子来,放到外面,不知谁家的孩子发废,给划了,或谁不小心给剐蹭了,乡里乡亲的,也不好意思说。我说什么也得把咱这房子翻新一下,弄宽敞点,弄暖和点,门楼也改大一点。叫你姐到时候回来,感觉也有个家样子。你往后也大了,你也当爹了,得自个儿争气,别有事没事都找你姐,你姐在外面混得也有不易的事儿呢。你姐要比你先老的快,以后要对你姐好点,要让你姐知道,我跟你娘都不在了,你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爸把我原来给他寄的钱,还有他的羊都卖了,翻修了房子,安装了暖气,镶了地板砖,空调就安了一个,就是准备给我们住的那间。院门楼也改了,车能痛痛快快地开进来……

可是爸爸却不在了,他的羊圈也空了……

爸啊!就算一些陈旧的观念和习惯,让你在我们小时候有所偏心,可是你心怀愧疚,也不能用这种方式,用你救命的钱,或不想让我们再花那么多你认为的冤枉钱,而默默受了那么多罪,来弥补呀!你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安慰你的女儿吗?

哪个亲闺女,真跟爸爸记仇啊!

傻啊爸,你真傻,傻……

傻到让你闺女泪流满面!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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