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尼扬荡河

我在陆地的边沿停下来,公路见到海洋也倔强地停了下来。那些奔跑的风从身后的大陆而来,带着撒哈拉沙漠巨大的烈焰,这…

我在陆地的边沿停下来,公路见到海洋也倔强地停了下来。那些奔跑的风从身后的大陆而来,带着撒哈拉沙漠巨大的烈焰,这些东北风已被风干了,它们一下子冲进大西洋的浩瀚里,这些风在四月里再也不会回来,于是,有不断而来的东北风冲进海洋寻找它们的踪迹。

天上的云朵已被一月的风召唤,被二月的风收拢,被三月的风赶向了大西洋。随便聊聊的图片

天空独留下火辣的烈日,大地“独”留着我飘泊的身影。

异国城市正铺开属于自己的一方文明。陈旧、欠发达、拥挤的人群、堵塞的车流、密集的汽车尾气、碳火烟尘夹杂着烤肉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农贸市场成群的牛羊被人群簇拥着、少年头顶着水果兜售在车流之中,旧衣服的摊位最为热闹,电子产品小店的音乐试图掩盖这一切的喧嚣。人类制造的轻工业资源,从另一片大陆泊过来,像巨大的蛋糕压在蚁穴上,城市担负起分发和疏散,人们在集市相遇,谈论着生活的所求与希望。

新冠病毒此时还在全球肆虐,可眼前的人群里却找不到一个戴口罩者。疫情初发时,我不是钝感的,当得知病毒正以爆发的趋势向非洲大陆袭来,巨大的未知和恐惧笼罩了异乡的天空。回国的航班取消,熔断、停航、关闭的空港、口罩掩盖下的呼吸…………

完了!完了!医疗资源设施极度匮乏的西非地区难逃此劫!我的担忧更多一部分,分发给了这个贫瘠的国度。

让人欣慰的是,命运之神在降下贫苦之后,也降下护佑生命的法杖。非洲在疫情席卷之后,并没有发生大面积的传染,是常年炎热的气候不利用病毒传播,还是强健的体魄筑起了抵抗力,这一切有待于科学的解答。

好在强大的中国力量是铠甲,抵御了最强病毒来袭,我们有惊无险地走过了“泥泞”,眼前虽还有风雨,可无惧无畏的前行者终会看见天边“彩虹”。

草木为师

 

此时车子正在几内亚中部的平原上疾驰,烈焰炙烤的地平线上“火苗”在窜动,车轮追赶着公路尽头升腾的“波浪”,太阳正在榨取大地最后的一滴水。

河流干了,田野龟裂了,城市村镇饥渴难耐、山岭之上的赤色岩石已快要着火,人们的皮肤又黑了一个色度。

长达半年的旱季已持续了数月。此时,草原交出了枯黄的肤色与太阳做最后的抗衡,野草隐忍地趴着,丛林的“大军”正在揭竿而起。棕榈树激昂着头颅、椰树挂满椰果,香蕉树已被成串的香蕉压弯了腰,猴面包树是丛林的“王者”,巨大的身姿,繁茂的枝干,铁塔一般耸立着,它掉落了树叶,只留下强健的枝干与干旱抗衡着。无花果、合欢树、腰果树,精神抖擞地举着枝叶,它们与阳光在做一场搏斗,千万年来,它们是最后的胜利者。表现最抢眼的当属芒果树了,成片的芒果林已到了挂果期,枝头的芒果簇拥着,成串地倒挂着,或青涩,或绯红着脸颊,那种歇斯底里的给予与竭尽全力的支撑,让人生发出赞叹。

当这一切发生时,路过丛林的我也想成为一棵小树。我会靠近那些一身疤痕但枝叶葱茏的树,做一个求知若渴的小学生,听他们铺开年轮的密码,听他们讲授博取水源的秘密故事。那时,我不再只有人类表相的眼睛和思考。

我看到了万千树木表皮之内隐忍的秉性,我看到了树干里流动的小小河流,我看到根系在地下缔结汇合,自由攀谈,我看到根须找到地下湖泊与河流,我听到那种零分贝的吮吸,像婴儿般吸食着乳汁。

凤凰花开故人来

 

我穿过茂密的芦苇荡,那些芦苇举着厚厚的白雪在摇曳,大地蒸腾的炉火并没有融化这些雪的能力,我的思绪却被点燃了,我想起了北方家园的雪,想起了故国家园万里,触动了心弦的思念和孤独。

家园虽在万里之外,可是此行的目的地却似如归途。这个尼扬荡河畔的村庄,留着我的足迹,系着异乡终生难忘的回忆。

突然,我的孤单被几树火红的凤凰花燃烧尽了。那种热烈像霸道的热吻,也像蓝天白云为我专属布设的花束。

在树下独坐,品味着与几树凤凰花的四年之别,偌大的星球,能与一棵树彼此分别与重逢,那也是诗意的缘。

拍几张照片发给妻子,我们分别的涩苦虽已却上心头,但大地知人意,山河远行,终有繁花如锦吹散了世间离愁。

河畔人依旧

 

四月的尼扬荡河露出了纤瘦的骨骼,河床托着残留的河水缓缓而去,太阳红晕着脸庞垂向远山。听说河对岸黄金坑道里的金子越来越少了,一群马琳凯女人就早早地走进暮归的画卷里。她们头顶着硕大的木盆,身姿悠然地走进尼扬荡河,落日撒下来的金色波光被她们撕开了,像散开的金箔,或许这是尼扬荡河里最后的金子,只有太阳和河床才是永恒的掘金者。

村长嘎玛拉还是像四年前一样坐在芒果树下喝着咖啡,他见到我惊喜地说不出话来,我戴着帽子和口罩,可他还是认出了我。我们打招呼的方式从四年前的握手变为碰一碰拳头,对于分别之后的再次相遇,我这个异乡客有了回家的欣喜。

嘎玛拉的一群孩子围了上来,最小的孩子全身上下打量着我,我上次离开时,他们还坐在洗衣盆里呀呀学语。几个六七岁的小丫头一下子喊出了我的名字,她们围过来和我握手,并惊讶地指着我的口罩。我依稀记得她们的名字,只是我分不清谁是:贝娜,谁是:梵达。

她们全拥了过来,用手拍着胸脯自我介绍,

最后,她们却一溜烟跑向村子里去了,她们边跑边喊着:潘……潘……潘…………我在想,四年前村子里的那个老外走了又回来了,这是村子里一件惊奇的事情。

嘎玛拉的两个老婆一个抱着孩子,一个挺着大肚子也迎了过来。四年前她们有10个孩子,现在已经有13个了。嘎玛拉脸上堆满了自豪的笑,他说:娜尼玛15岁了,去康康市里学裁缝;娜塔13岁了,去镇上读书;毛利12岁了,已学会了耕地和播种;索利10岁了,跟着别人学砌房子…………

哈娃和她老公回到丁吉拉伊已很多年了,她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在牛羊成群的丁吉拉伊草原,她会忘掉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学历吗?

在尼扬荡河里捕鱼的姑娘——布拉古,已离开了尼扬荡河畔。四年前,她在月光下的尼扬荡河里捕鱼常常捕到天亮,她常常抱着一条胖大的鱼回到村子,像抱着一个胖胖的孩子一样开心。如今她逆流而上回到尼扬荡河上游的家,那里一定有更多的鱼等她去捕,一定有丝绸般的月光等着她撒网。后来的几天,她的爸爸常在芒果树下织鱼网,她的丈夫来过村子,他说布拉古马上就要生孩子了,布拉古怀里抱着的那些胖胖的鱼,会变成胖胖的孩子。我在想,在布拉古的世界里,怀里抱着胖胖的鱼,怀里抱着胖胖的孩子,还有月光下撒开的鱼网,才是这世界最幸福的事情。

再遇拉鱼节

 

夜晚降临了,村子里沉睡的鼓声却响起来了。在马琳凯人的村落,每年雨季到来之前都要举行盛大的祈雨节日——拉鱼节。

村中央的大芒果树下,全村的男女老少都盛装而来。羊皮鼓、非洲鼓沉睡的太久了,点燃一把火让鼓皮紧绷起来,让清脆的鼓点点燃马琳凯人的热烈与喜庆。

鼓点一响就是召唤令,人们从商店、井台、清真寺、河边、茅草屋里赶过来。孩子们挤成一个大圆圈,老人围坐成一排,男人们跳起草裙舞,铃铛满身,动作夸张。女孩们的舞步奔放,节奏激烈,一旁有专职的啦啦队,那是这世界最热烈的掌声。霎时间,鼓点、掌声、呐喊声、舞步砸着地面的震动声,已成为一种重金属摇滚乐。

在草裙舞的现场,有六七岁的孩子跳得有模有样,人们纷纷拿出糖果和零钱抛给他。雨季一来就要出嫁的索丽娜走到了舞台的中央,没有人邀请她,她舞动着双臂,踩着热烈的鼓点,接受着雷鸣的掌声和欢呼,她跪在大地上,像一只疯狂的母狮般舞蹈,尘土飞扬中她几乎忘我的舞步,把现场的气氛带到了沸点。对新婚的美好期待,还有即将到来的雨季,都是她眼里泛着的光芒与泪花。

我突然想起,正在世界蔓延的新冠病毒,想起那些恐慌的人们,想起自己从疫情的纵深中走过的煎熬。而眼前的马琳凯人多么让人羡慕,她们对世界的未知,让这块遥远的大陆只有欢乐的舞步,没有繁华的纷扰,没有远赴他乡的别离。

鼓点在黎明到来前才已睡去,人们又趟过了尼扬荡河去开始一天的劳作。我驱车去河畔的草原上看看远去的尼扬荡河,我只是这河畔离去又归来的过客,那些离开尼扬荡河的人,与我终是一生一次的缘。那些离开村庄的马琳凯人可曾知道?他们离开的故乡虽是我的异乡,但这一刻,尼扬荡河就是绕过我心中的故乡。

离开尼扬荡河畔的那个傍晚,乌云从远处漫卷过来,闪电划破了村庄的宁静,疾风骤雨倾盆而来。夜里,窗外的芒果树枝丫被压断了,雨声打着树叶,凋落的芒果敲打着大地。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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