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居住:夜眠仅需三尺

吃穿住行,住,当然是一件挺重要的事情。要不,走进城镇,满大街楼房高耸入云,走进乡村,草屋茅舍,竹篱犬吠,都与住…

吃穿住行,住,当然是一件挺重要的事情。要不,走进城镇,满大街楼房高耸入云,走进乡村,草屋茅舍,竹篱犬吠,都与住有关。就连诗人杜甫都大发愿心,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有了憩身之地,才能安居,才能乐业,才能慢悠悠地晃完这莫名其妙的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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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有记忆起,最早居住的地方是一孔窑洞。从专业角度来看,只有黄土高原特有的具有直立性的黄土层,才能挖出安全可靠,可以居住的窑洞,窑洞是黄土地域的特殊产物。再从专业的角度来看,窑洞这种有点类似于原始人居住的穴居,到底算不算是住房子?窑洞的结构很简单,一门到底,土炕土墙土门土窗,煮饭的大锅连着土炕,锅里炒熟的玉米豆子,盛到碗里直接送到枕头边,吃起来还烫嘴。不知道是因为那时年龄小,混沌未开,还是天生就是土命,觉得这种窑洞住着挺舒适,挺好,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印象。后来住瓦屋,瓦屋是老父亲努力了半辈子,才在空旷的院子里西边,依着一面崖壁建起来的三间厦房。厦房一明两暗,有阁楼,有两个房间,依然是土墙土炕,但门和窗子改成了木制,过年时可以在窗格上贴上彩纸,营造一下节日的气氛。没有窗花,但那时我已经开始在琢磨着写毛笔字,就在白纸上写了“欢度春节”“望杏开田”之类的毛笔字,贴在窗格子上,左右端祥,觉着还挺好看,于是自我陶醉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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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能搬得起砖头开始,我就经常在假期去工地上搬砖,是搬那种砌墙盖房用的真正的砖头,以赚取生活的零资。工地上住的地方是随机的,曾经住过帆布搭建起来的临时工棚,住过没完工的框架楼,住过附近农户的出租房。邻时工棚住着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只记得工友们下班后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胡扯冒撩,周瑜战秦琼,刘邦下荆州,吕洞宾咬狗,啥话题都说,让没见过世面的我,增长了不少见识,感觉每天除了累,就是快乐。没有完工的框架楼,毛墙毛地,装了窗子,但还没有安装门。床也是用砖块废木板支架起来的,虽然睡在上面咯吱作响,但绝对是纯纯的原生态。这种地方住起来最大的好处就是地方宽展,一幢高楼大厦,想住几楼住几楼,想住啥户型住啥户型,休息吃饭读书打牌扯犊子,干啥都不耽搁。记得在西安一个工地上干活时,住的就是这种楼,大家在一起玩时,碰上一个在工地厨房做饭的厨师,厨师师傅五十多岁,五短身材,络腮胡,精壮干练。他和我相谈甚欢,很和得来,后来知道他是个退伍侦查兵,会武术,觉得他很厉害,还跟着他学过一套擒敌拳。当然,如果是住农户家的出租房,就得收敛点,用水、用电、丢垃圾都得注意。但农村人大多淳朴善良,相处也很愉快,但是如果遇上不好说话的妇人,就免不了磕磕碰碰,一地鸡毛。我因为没经历过和这种妇人对峙的阵仗,经验不足,遇上这种事情就不知道咋处理,只好躲着不上场,让年长的工友去磕碰。

到南方去打工,只住过两种地方,一是出租屋,一是集体宿舍。
出租屋换了又换,记不清搬了多少次家。印象比较深的是初到广东时住的那一间简陋的小土屋。土屋大小不足十平方米,但因为大家都没钱,所以挨挨挤挤地住着七八个没有工作年轻人,写过一篇《出租屋的故事》,专门讲过在这间出租屋里发生过的一些有趣的事情。记得后来还租过一间小平房,平房门口有一个用木板搭建的很小的冲凉房。妻子喜欢小动物,就在里面养了一只小兔子,兔子颜色雪白,眼睛红润润的,很可爱。她每天下班了就撺掇我到菜市场去捡人家丢弃不要的青菜叶子,拿回来喂兔子。几个月后,兔子长得又肥又大,蹦蹦跳跳,非常讨人喜欢。“人怕出名猪怕壮”,事实上,免子长得太肥太壮了也不是啥好事情,很快,这只兔子就被房东那个黑瘦矮小的老太婆惦记上了。没过多久,兔子被失踪,找来找去,只在房东家门口的下水道边找到一张皱皱巴巴的兔子皮。妻子很难过,去问那老太婆,老太婆呲着一嘴黄牙,皮笑肉不笑地说,她家的兔子是早上在菜市场买的。为了这件事,妻子在很长一段时间情绪都很低落。她养这只兔子养出了感情,我只能安慰她,却不敢去招惹那个一脸凶相的老太婆。况且,面对一张面目全非的兔子皮,我也确实没有办法证明此兔即彼兔,但妻子坚决不肯再住这个出租屋了,只好搬家。

还住过一间临河的出租屋,房子是新建的,红色的砖墙,红砖裸露,但带着一间不大的洗手间,房顶是用石棉瓦搭建的。在南方酷热的天气里,住这种简易的石棉瓦房,感受可想而知,但只所以选择了这个房子,主要还是因为房子后面的这条河。这条河我不陌生,初到工业区时,这条河还是一条自然河,曲折盘曲,河岸绿柳成荫,乱草杂花,蜂蝶起舞,河水也很清澈,水里有鱼。附近的村民,在水里置了几个捕鱼的地笼,静静在没在水草中央。还常常能看到横行的螃蟹,在浅水的草里活动,有时还有在河边的枯树杆上晒太阳的小乌龟。乌龟其实是一种很灵敏,警觉性很高的动物,只要听见有人来的响动,就很迅速地窜进河水中隐藏起来。那时,只要有时间,我就沿着这条河边的小道,慢悠悠地散步,走得很远了,再折返回来。后来,工业区发展很快,小河也被修整了一番,河岸变成了笔直的混凝土河堤。小河看起来确实整洁了很多,但却失缺了那种自然、率真,与生俱来的天然灵性。有嗅觉灵敏的本地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弄到了沿河的地皮,建了一排简易的房子出租。房子虽然简陋,但好处是租金便宜,对我而言,不但租金便宜,还挨着这条河。站在租屋的窗前,就能看到一河流淌着的水,还能看到河对面那片郁郁葱葱的香蕉林。如果有风吹过,甚至能听见香蕉树硕大的叶子相互拍打摩擦的飒飒天音。

在这个出租房里住的时间比较长,我的第一台电脑也是在这个房子里居住时买的。记得那时配置不错的电脑,CPU还是赛扬Ⅱ,硬盘也只有4.3G,操作系统是windows 95,也是从这台电脑开始,我开始学习CAD软件绘图和电脑硬件知识。不得不说,一个地方工业的蓬勃发展,对环境确实具有严重的破坏性。因为工业区的生活废水和工厂的工业废水不加管制地肆意排放,不到两年时间,这条临窗的小河就被污染得不成样子了。我眼睁睁地看着窗前这条鱼虾乱窜,清凌凌的小河,一天天地变得浑黄,一天天变得黝黑,开始发出了阵阵恶臭。水里的鱼虾不见了踪迹,偶尔开放的零落的荷花也被铺满水面的水葫芦所取代,还有各种各样的生活垃圾漂浮其中。水葫芦是一种外来物种,据说原产地是巴西,最早是作为观赏植物引进国内的。它开一种妖艳的蓝紫色串型花朵,生命力顽强,繁殖速度极快。它只要进入了某个水域,就能在很短的时间里疯狂地呈几何倍数增长,直至铺满每一寸水面,对水中生物的破坏力也非常惊人。看见过穿着环卫工作服的工人驾着小舟,一趟又一趟地清理过,但却没有什么效果。印象里,这条河的水面总是被一层繁茂的绿色所覆盖,即使开了花,看着也让人有触目惊心的感觉。终于无法忍受这条河的华丽转身,无法接受这间出租屋窗口飘来的不再清爽的空气了,只好无奈地搬离。其时,心情是沉重的,为这间居住已久的简陋的小屋,为这条曾经孕育过无数生机勃勃的生命的小河,也为那些流逝的,不能再回来的美好时光!

搬家,住进了一幢公寓楼。房子邻着街道,有一室一厅,还有一个挺大的阳台,一到晚上,明亮的路灯照得房子一片通明。妻子在阳台上养了一些花儿,花枝繁茂,花盆参差。女儿养了一只拳头大小的乌龟,这只乌龟很好动,常常精神抖擞,在花盆之间乱爬。女儿每天一放学,就拿个扫把在阳台上找她的乌龟,然后把饲料撒得阳台上到处都是。在这个房子里一住就是好几年,没有再挪地方。不挪地方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女儿上学了,学校就在楼下大门的对面,只隔着一条小马路。每天站在阳台上,就能看着女儿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下楼,然后穿过马路,一晃一晃地走进学校大门。放学时间快到了,就站在阳台上,看着女儿背着书包,一晃一晃地走出学校,晃进小区,然后上楼来。后来,儿子也在这间房子里出生。儿子是个淘气的小宝宝,精力旺盛,坐学步车时,在房子里滑来滑去,常常因为滑行速度太快,碰翻学步车,哇哇大哭。从能含糊地说话起,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抱出去耍嘎!他不分时间闲忙,随时都会来一句:抱出去耍嘎!有时半夜两三点都不肯睡,嘴里嘟囔着:抱出去耍嘎!怎么哄都不行,房子里亮堂,拉上窗帘也挡不住多少光线,他就在客厅卧室里到处折腾。没办法,只好抱下楼去,在街上溜达,小家伙看着街上明亮的路灯,高兴得手舞足蹈。有时会遇上上夜班的工人下班,三三两两地从街上走过,他们好奇怪地打量着我们父子俩,小声议论:这父子俩,真神!
工厂里的集体宿舍,其实一直在住着,但因为同时在厂外租房住,所以宿舍里的床位大多数时候就是个临休的地方。记得源和音箱厂的宿舍是一幢外观老旧的老式楼房,宿舍里挤满了锈迹斑斑的架子床,横七竖八地住着十八个工友。工友来自天南地北,有的同乡住在同一间宿舍,相互之间就说本地方言,一下班,宿舍里莺歌燕舞,各种鸟儿齐鸣。有悦耳的,有聒噪的,有和缓的,有字句相连,喘不过气的,但听久了就习惯了,还学了很多各地的方言,直到现在,遇上相宜的时机,还能表现一下。但架子床的旧木板缝隙里钻了很多木虱,这种虫子颜色黑褐,爬行速度很快,咬人时有巨烈的痒痛。工友苦其久矣,只好在天气晴好时,取下床板拿到阳台上去,打一壶滚烫的开水顺板隙灌浇,效果居然挺好。在这个宿舍住宿时,我还有一个要好的朋友和我在一起,我俩住上下床。厂里有很多做音箱报废的木板,我俩闲着没事时,还钉了一张漂亮的桌子,放在床前,晚上只要不加班,我俩常趿着拖鞋,在这张桌子上下相棋,楚河汉界,硝烟弥漫,引得同事们围了一圈观战。

 

在模具厂上班时,上班不久,工厂就搬了新厂址,条件好了很多。宿舍里虽然也住了十二个人,但新宿舍宽敞了不少,有三台吊扇,还有一个挺大的阳台,上洗手间和用冲凉房也很方便。阳台的边沿上留了一排花圃,土都填好了,只是没有种植东西,员工就自己在里面种上各种从外面弄回来的花草。南方天气炎热,很适合花木生长,不久,阳台上就长得绿意盎然,花木扶苏,随时都能看到群芳争艳的画面。我以前在村子里租住时,看到过一种仙人掌科的植物,三角型的茎秆,通体碧绿,沿墙攀缘,郁郁葱葱。它能开一种硕大的白色花朵,大逾手掌,颜色洁白如玉,花开时满墙缤纷,很有视觉冲击感。当地人常采摘这种花朵,晒干后收藏,说是能煲汤,可以强身健体。我上网查看,查到一种“霸王花”的名字,觉得应该就是它。因为印象很深,就专门到村子里去找,折了几根枝条扦插,居然成活了,在阳台上长成了繁茂的一大片,因为能得到及时的灌溉,花期不断,一直有花开放,但一直没人采收。此后很多年,我大多在外面租房居住,宿舍里去得很少,有时得闲上了宿舍楼,必在花前流连往返,久久不想离去。

也差不多是在这段时间,我开始在老家的宅基地建房。老家老屋的房子少,兄弟又多,一人勉强住了一间,很拮据。记得那时结了婚,占用了院子东边偏厦的一间小房子做婚房,放置了一些结婚时添置的家具。父亲为了给弟弟结婚,曾经打电话让我腾房,问我把家具放哪儿?我想着不能让父亲为难,又确实也想不出来放置这些家具的地方,只好说:搬出来,在院中找个不碣眼的地方放,用塑料布遮盖一下就行了。父亲听了,默不作声,挂了电话,没再打给我,我也没再过问过这件事。过了两年后回老家,我的那些家具并没有从房子里搬出来,还在原来的房子里好好地放着。虽然父亲深明大义,并没有让我无家可归,但我觉得我还是应该给自己建一幢房子,以放置这些颜色已经陈旧,柜门翘曲不平的家具,当然,还有一颗浪迹天涯的冰冷灵魂!

老家房子的建设,我只交了一张简单的图纸,过程并没有参与,一是因为工作确实走不开,二是因为这所房子对我的意义,精神上的远大于实际。事实上,我并不是太在意它能建成什么样子。尽管,两年后第一眼看到它时,我还是多少有点震撼,高大气派的门楼,铝合金门窗上的玻璃明光铮亮,白色磁砖的釉面,也漂亮素洁。父亲还在大门前种了两丛大丽菊,大丽菊长得很茂盛,青枝绿叶,而且正值花期,花儿开得正艳,碗口大的花朵儿一片火红。但这幢房子从建好起,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却很少在里面居住过。远离村庄,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生存方式!
房地产在中国轰轰烈烈地发展起来时,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虽然,近邻日本的房地产早在在一九九一就已经大厦坍塌,一片血肉模糊,但对中国的老百姓来说,却似乎只是遥远异域的魔幻故事,与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在这波风起潮涌的房地产大潮中,食物链顶端的那群人,都赚得膘肥体壮,盆满钵满,但普通老百姓,却被资本的大镰刀割得脑袋铮亮,寸草不生。其实,生而不易,谁又错了呢?芸芸众生,吃穿住行,他们只是想能有方寸之地,以安置一张可以夜夜安眠的小床罢了,但事实上,他们却为此背负上了沉重的房贷枷锁,提前消耗掉了后半生的人生,何其可悲!我也像大多数平凡人一样,也想有一榻能夜夜安眠的立锥之地,但却不想用余生支付,只好退而求其次。在结束了南方漂泊的生活后,我顺理成章地选择了老家这个刚发展起来的小县城,那时,县城的大街小巷里还到处堆着砖瓦,建设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房地产的发展也在一脸懵逼的状态中。十几年后的今天,房地产疯狂的畸形发展,已经让自己变成了一块没有一丝肉味的硬骨头,卡在社会硕大的咽喉中,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看着让人感觉十分憋屈难受。全民负债,老龄化,人口出生率断崖式下降,并成功实现负增长,年轻人躺平,农村,甚至城镇的空心化,各种各样的社会问题的背后,无一例外地闪现着房地产若有若无的鬼影。

在这座小城,我很快就待了近二十年了,整天忙忙碌碌,来来去去,过着俗常人的烟火人生。繁忙的时候,一张用得已经破旧不堪的书案,见证了我所有点灯伏案的分分秒秒。休息的时候,一张古板老旧,式样土气的木床,见证了我每个或安眠或失眼的漫漫长夜。《增广贤文》云:家财万贯,日食不过三餐;广厦千间,夜眠仅需三尺。圣人之言,果然不虚!关于住的事情,从我有记忆时起的住窑洞开始,到几十年来住过的各种各样的或有趣,或尴尬的地方,我发现,我需要的睡眠的地方确实一直很小,何况,我身材矮小,就更节约地方了,即算中年发福,也只是宽度略增,高度却一直没有变化过。
秋去冬来,回头看,坎坎坷坷,曲曲折折,觉得路很漫长,故事也很多,但事实上,这看似慢悠悠的一辈子,其实也就是一晃眼间的事儿!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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