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天易色,白发飘零,恍若秀发。

生活点滴之一 接触到“秀发”这个词应该很晚,与我二大娘同时。地点,在炕桌上的一台14寸黑白电视前。那是八十年代…

生活点滴之一
接触到“秀发”这个词应该很晚,与我二大娘同时。地点,在炕桌上的一台14寸黑白电视前。那是八十年代末的一个龙年,央视春晚韦唯和一个男歌手合唱了一首《相聚在龙年》,男歌手是台湾来的万沙浪。那一年,电视广告第一次出现了洗发水广告,当广告模特娇嗲地说出那句令我二大娘不忿的广告语,大意是“呵护我的秀发”云云时。我二大娘“脸上立刻改换了鄙薄的神气”(语出鲁迅《祝福》),一撇嘴道:咱也是梳了一辈子头,都不知道这头发还叫个秀发。宅作品的图片
看着老太太满脸鄙夷之色,我忍俊不禁。她们那时的乡间婆姨,能用洗衣粉和胰子洗头发已经很不错了,哪里知道那一瓶香气四溢洗发水的好处。二大娘后来向我请教“秀发”的解释,我只是说可能是头发好的意思吧,实在不愿再刺激她,其实在我眼里“秀发如云”约等于“美女如云”,肌肉配好汉,秀发配美女,我不说。她说,以前用皂角水洗头就能洗出一头好头发,现在连胰子也使不下了,还秀发秀发的,真是“你娘的头发”。二大娘此句“典出”陕西眉户剧电影《屠夫状元》,杀猪匠胡三藐视权贵的经典台词,“什么王法屁法,你娘的头发”。

大约从那时起,记得家里开始用起了洗发水和洗发膏,同时开始关注起头发上的事儿了。大人们普遍用一种叫“蜂花”的颜色艳丽的瓶装洗发水,孩子们悄悄用小袋装的海飞丝、飘柔或者潘婷,连理发店的服务项目里也加了这样的选项,用小袋装的名牌洗发水要加价。一时间,曾经粗糙对付的顶上三千烦恼丝,被愈发柔顺地披散在头顶上空,香气飘飘,柔软无骨,没了正形。所谓秀发,也许首先是缠绵的、柔软的、飘逸的吧,它们首先秀出了头发的柔美和头发散发出来的来自生活的款款美意,以及淡淡香气。
年轻人更是关注起头皮屑、发质、油性、中性这些似乎突然兴起的专业名词。各色洗发水琳琅满目,一个个瓶瓶罐罐、花花绿绿、味道独特。比较上档次的,还是宝洁旗下的那几个洋品牌,它们与一种叫力士的的香皂一起代表了一种更加时尚高级的生活。但我并不稀罕那些洋品牌,主要还是因为觉得使用中掉过头发,遂迁就于此,以为是“飞丝”作祟,纤细的发丝真的因此飞走了一些。那时上学中,用过一瓶水蜜桃味的洗发水,洗头时没怎么用,用的最多时候是检查宿舍卫生。因为水蜜桃的味道实在诱人,为增加检查人员的好感,每周检查卫生时都将洗发水掺水洒了地板,营造出一片桃园的烂漫芬香。那真是一个蜜桃味道充盈的下午,如入桃园,令人馨怡。

早年在乡间,习惯了用洗发膏的女子,对头发似乎依然保守着固有的态度。她们仍然扎着很长的大辫,很长很长,学校里范老师的两条辫子的发梢早已过腰,时常会被自己的坐姿压住。辫子多年以来占据C位,哪怕剪成短发的,也要扎成短麻花似的硬倔倔的短辫,丝毫没有一点让步。长久以来,头发都是个人不可冒犯之处,尤其女性,发辫对她们有着特殊意义。青丝扭结的长辫似乎是她们一直坚持的骄傲,一个精心维护着生长的私密之物,一段记录女性青春期的标志,一条可作托负之物。
远在城里的女孩子,却早已开风气之先河,先开始垂下一条辫子,后来简化到扎一个马尾巴,用一只手绢扎了,用五彩斑斓的头饰发带扎了,用极富个性的随性之物扎出高低不同的各种马尾巴。再后来到了九十年代,忽然一阵子大学里的女同学都开始了披肩发,一眼望去,长发飘荡,不管身材脸型皆是一头披肩,到处“清汤挂面”,满世界秀发如云,连艺术系的糙男也加入长发飘飘的队伍。以现在的语言习惯,秀发也是一种“秀”,头发的秀。如二大娘认为的运城盐湖产的奇强洗衣粉是最好的洗发剂一样,这是她的“秀”,无他,唯顺手耳。每个人都有权利做一些并不一定符合健康的事情,不只是对头发,似乎也不必介怀于秀发。

时代不同,秀发各异。头发无小事,小事也成大事,那些围绕着头发的故事、退让、杀伐不再赘述,突然想顺便探究一下古人眼里的“秀发”,那些束发的、盘发的、披发的远古的头发。嗯,他们似乎比我们当下更丰富更含蓄些,几乎所有“髟”(biao音)字部首的字讲的大都是头发的故事,髫、鬓、鬟、髻……《木兰诗》有“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杜子美有诗“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白乐天的《长恨歌》中有贵妃的“云髻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云鬓、云鬟、云髻,可都是古时美女的秀发呀。欧阳修《燕归梁》中有句,“绿雲堆枕乱鬅鬙”,“绿雲”即乌发,“鬅鬙”(peng seng音)为散乱,过去人的头发还真是好呢。
曾经何时,我们以为一头浓密的乌发就是数不清的、海量的、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代名词,如星辰、沙粒、种子般密集、海水一样富有。如今,人们普遍为自己的发量隐隐担忧,众多正在走向慈祥的中年大叔们正在为植发产业贡献着业绩已不足为奇,连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子也开始通过植发干预起发际线和脸的地盘来,这似乎是一个毫不为我们的蹉跎与虚荣动摇的时代,连头发也上来拉挎。而习惯于奇强洗衣粉洗发的二大娘,一头乌发经年过来也终于被洗白了,几乎全白,白得发亮,像银色的流苏。对镜失神,才觉得自己也开始被“斑白”惹上身了,像被岁月毫不客气地作了标记,醒目地秀着时间的味道。
不过,还好,现在倒是越来越对斑白的头发既接受又喜欢了,我们真不应该被“好景不长”这样的悲观情绪裹挟,似这如幻的人间,黑了又白,苦过也乐过。不管黑发白发,只是风景各异而已。
白发,也好看,依然可秀,飘飘欲仙。
风起,天易色,白发飘零,恍若秀发。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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