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婚

曾帮人迎娶过很多次农村新娘,至少不下十多个或者更多,从迎亲队伍中担鸡打旗的村童开始到伴郎团耳边夹烟的村汉,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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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帮人迎娶过很多次农村新娘,至少不下十多个或者更多,从迎亲队伍中担鸡打旗的村童开始到伴郎团耳边夹烟的村汉,全过程多角色参与。

尽管现在已经不大记得起那些新娘的样貌,甚至连男方的长相也模糊成一片失焦的头像,但所有当年农村婚嫁的仪轨或者说是流程,现在回想起来依然清晰如昨。也许,那样的年代,结婚不光是男女乃至男方女方两家之间的一件大事,即便在我们这些旁观者和参与者眼里也是不小的事。从提亲、定亲、眊窝、转东西……等等一系列规定动作开始直到最后的迎娶送嫁,我们把两个“适龄”青年男女分别从村子的某个角落搜寻出来,给他们换上干净簇新的也许一生都不会再穿的衣裳,再逼着他们完成各种颇有难度的仪式和动作,白天是一大群人围观,晚上换成一小群人围观。然后,他们很快就变成了和身边的寻常村夫村妇一样的样子,快得像一阵风吹过,新鲜劲儿还不及那身拜堂成亲穿过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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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曾经的新娘,她们家的梢门门楼在我印象里并不起眼,甚至如土语所云土眉屎眼的,就连门脑上的字看起来也毫无新意,百分之五十都是“耕读传家”,百分之三十应该是“尽朝晖”,百分之二十大概是“大展宏图”之类。这当然是有年代感的,前者来自农耕传袭,后者来自语录和诗词,记得他们总是把“尽朝晖”的“尽”写的龙飞凤舞,说实话我当时一直不认识这个简单的草书“尽”。后来单干之后,农家大门普遍阔气了许多,他们大多采用了朱门铜钉的规格,要在过去这属于僭越,皇帝家的门才能用九九八十一颗钉,现在没人管了,爱咋就咋吧。有人家的门上还会附弄风雅写着“清雅闲居”“钟灵毓秀”什么的,这当然是好的,总比都是“尽朝晖”和“大展宏图”好些。我家老大那年盖房筑门,门上也要四个字让我编,思来想去,就把家里两代人的名字全部嵌了进去,曰“臻琪昭耀”,喻义“盛而美”。

七八十年代的村婚可能因袭了革命的色彩保留有许多新增的典礼环节,比现在城里婚庆公司统一制式的那一套说辞有意思且有看点,现在看来甚至还有前卫的味道。依然有执事的人高声引导着一套复杂的过程:奏乐、宣读、散烟、撒糖等等。期间,有大队干部敞开嗓子装模作样念一页结婚证算作证婚,那几句语录我都能背下来,“……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年轻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然后年轻的一对新人表情严肃互相行礼交换礼物,一枝笔,一块手绢,一条毛巾,好的一块手表什么的,最可笑的是还有“新郎新娘介绍恋爱经过”这样的情节。我印象里是没有人真的交待过恋爱过程的,这一环节其实算是婚礼现场打破禁忌的一个信号,也是有意设置的一个障碍意在给两方新人和家长出些难题营造气氛。那时我其实是多么希望听到所谓“恋爱经过”这样暧昧的故事,却没有,永远没有人介绍过恋爱经过,但这一桥段永远在婚礼上出现,往往执事的人朗声宣布新郎新娘介绍恋爱经过时,自己先笑成一团,四周也围满了同样的笑脸,像众人砌成的一圈笑脸的墙。也许是那个时代娶个媳妇挑费还能应付得过来,所以即便那些生养了三五个儿子的人家也能凑合娶回来三五个俊丑不一的媳妇,每次结婚典礼仪式上也一样围满了同样的笑脸和众人砌成的一圈笑脸的墙。然而,时序轮转到现在,一些人却与一个能够资承的体面的村婚渐行渐远,渐渐表情凝重,笑不出来。

平静的日子容易让人有天长日久的安稳之感,以为这样婚嫁迎娶生儿育女便可一生一世接续过去,从一辈到下一辈,如庄稼一茬接着一茬。孰知,沧桑易老,世事难料,二十一世纪第二个十年开始,关于村婚的一切变得更加难得,难在有的人找不下媳妇亦娶不起媳妇,农村多年来早婚的势头降伏于晚婚乃至不婚的无奈,光棍已然多了起来,挑也不挑了,或者没的挑了。听村里人说,有不少家长说实在不行娶个二婚的也成,只要是女的就行。如今,按照事情难易程度,农村婚事已排在靠前位置或者是最前。适龄青年,主要指男方婚事成为最大困扰。较早前婚事亦难,难在钱上,而今之难,不止在钱上,钱却比过去更难。简单梳理当今晋西南农村婚事经如下(指男方):标准大抵在几项硬条件,一是运城有房子,二是家里有车子,三是兜里有票子,四是身上戴金子。彩礼自然必不可少且水很深,起步价12万8,继而渐渐水涨船高,一路飙升,13万8、16万8、18万8……似乎不必封顶,若讨“8”的口彩,可以一路“8”上去。此外,还有三金,三银似乎提的少了,三金免不了,万元至几万块基本可以搞定,这已是最容易达到的一项硬性条件了。与明面的硬指标相比,现农村适婚女似乎越来越少,乃至愿意留在农村的待嫁女鲜见,一家央人说媒,有女断然回绝:村里娃免谈。村中婚事,条件越来越高也越现实,多是利益利润,少有感情因素。邻家婶子用了两个词说有女之家都“zhe”的很,“鲜”的很,“家里养个女的都快zhe到天上了”,意思大约是有女不愁嫁的骄傲矫情奇货可居之意,倒也符合实情。婚中男女,男方父母多焦虑不堪,女方家长多倚门而沽,甚而有的漫天要价。有些说法似乎又对女方不公,况且男女比例差距悬殊的社会现象也不是她们所造就,据国家统计局公布,目前男性人口要比女性足足多出3490万人,娶妻难、结婚贵、不结婚的“妻荒”现象不可避免。与本地文友谈及村婚,又提及一词:“失婚”现象。加上农村姑娘大量流向城市,“妻荒”“失婚”范围之大,已经涵盖了年龄25至45的乡村男性,真正需要关注的是“妻荒”“失婚”的原由和所造成深层次社会问题以及解决办法。吾乡民风,县志有云,“敦品行,重廉耻,男不出赘,女不作妾”。如今村婚事大,农村大龄男青年渐多,与先前村人结婚早已形成强烈反差,连做倒插门女婿也提高了条件,即男方入赘到女方家也得带数万元过来。现实就是现实,你不能总和现实对着干,因为你就是现实。

前段时间,村里小伙小张托媒人找对象,介绍了村西老范家的姑娘二玲,见面时两人被安排在女方二玲家一间厢房里谈,二人各坐沙发两端,互不言语,低头看手机,只在走时互加了微信,若不加微信基本上就是第一眼没相中。

这是时下村中相亲的典型一幕。

尽管现在村里男女已比过去开放多了,但异性之间初次郑重其事地谈婚论嫁多少还有些拘谨,于是就出现了上面的场景。微信仿佛是一层纸,捅开了,之后的事儿就顺当多了,小张时而往二玲家跑着瞅眼干点活,二玲偷摸坐着小张新买的吉利往运城跑,两人的事,感情上的已没有障碍,剩下只有物质上的计较。而村里许多人往往栽在物质上,水涨船高,使费看长,从最初的8万8,到现在的N个8万8不等,有钱的猛涨,没钱的穷追,除此之外还有车、房、金、银等等。小张是兄弟俩,大张小张两小子除了出生时是个带把的让老张高兴了一阵,之后接着就是无尽的烦恼与愁苦,最大困难是娶媳妇,老张两口子几乎从儿子甫一出生就攒钱预备孩子娶媳妇的事,说这是自己的任务,也是自己的罪。大玲二玲是姐妹俩,老范当年见接续香火无望也就接着躺平,结果越躺越美,大玲出嫁时小挣一笔,二玲的行情看来也不差,再怎么说也是女方市场。在村里,老张、老范两相比较,便看出来高下,人们说看上去人家老范没生儿子,可身子轻快得能飘到天上,一辈子没吃大苦,就把两姑娘养大了,像养了两棵摇钱树;老张牛逼得很生两儿子,当年在村里可以横着走,可没走几年腰就累弯了现在只能趴着走,身子沉得如坠深渊,大张结婚已经让老张吐了血,现在小张跟本村的二玲相对象,落到实处的担子还得搁在老张的老腰上。可怜老张,腰弯似弓,望眼欲穿,却很难再发出一枝带响铃的羽箭,从哪里搬来救兵。没有什么捷径可走,条件是明摆的、现实是残酷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坎坷的……运城一套房,屁股底下一辆小车,再算上18万8等等三金什么的,让老张反复掂量他这把老骨头还能敲出几滴骨髓来。人性就是人性,不能跟人性对着干,因为你干不过人性。

老家的房子位于村北一片农田的边缘地带,与村中老巷道窄房密出入不便不同,这里近一二十年已发展成为新的聚居群落,孤悬北端,自成一体。这里每一户入住的院落,基本上都从一个新成家的宅院开始,新夫新妇到老夫老妻又衍生出新的又一代小夫小妻,每一处分立门户者大约都清晰地代表着一个村婚的时代标本,鲜明又直观,形象而深刻。相比过去年代,现在的他们已经能从相邻的地块中获得更为丰厚的利润,或是借桃借果借东风或是靠天靠地靠苦头或者还有别的门道,却更加吃力地应对着与时俱进与日激增的婚娶成本,以及一妻难求的窘迫境地。一切似乎都在改变,唯有男大当婚作为普通人家的头等大事不曾改变,这与不少城市青年结婚意愿不强形成反差,只是他们不是屈尊于财,便是迁就于人,不是因为钱紧,便是因为人荒,也有家长归咎于自家小子木讷“诓”不来对象,而使本该引来的媳妇变得更加缥缈。

择偶婚配失衡及务工范围扩大,也使农村新娘的范围也渐渐走出了地域的边界,变得遥远而陌生,临近的夏县临猗已不新鲜,外域外省的渐渐增多,有的从打工的城市娶回来一块打工的外地媳妇,娘家更是远到出离了村人的想象。过去,本村外村,婚不出村,远不出镇。现在,出县出省,南方北方,全无章法。一言蔽之,剩女可能有态度问题,剩男基本上就是能力问题,各方面的能力。一家新迎娶的广西融安新娘把县城的飞云宾馆暂做娘家,新郎一路吹吹打打过来迎娶,新娘就在宾馆上了马。村里很少有人去过广西,不知融安,更不知那儿是全世界最大的青蒿素原料——青蒿的原产地。嗯,吾乡田间地头,遍地蒿草,盈盈在目,不值一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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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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